可是今天他才知道,是不同的。
看着昨天还一起并肩作战的伙伴,那样冷冰冰的躺在床上的感觉,真是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还记得第一次见乔希的时候,并不是让人高兴的场合,他只能用笑容掩饰自己的尴尬和不堪,他从不曾说过,多么憧憬和羡慕乔希,明澈的双眼和队友的维护与尊重,都说明乔希是个……未被污染的人。
原本他以为自己会本能的厌恶这样的人,对比之下他的肮脏不是一目了然吗?可是接触了之后才知道不是。乔希反而是那个让他觉得舒适的人,乔希看他的眼神,没有任何他想象之中的感觉,就像是水,淡然无味却包容一切。和他相处之后才知道,要做到不喜欢乔希太难了,他不是被保护的小百花,他冷静而睿智,胆大却又心细,他清楚的感受着末世的残酷,却又神奇的保持着末世未到之前的那份……正常和从容。这样的人,有钟离昧这样的骑士守护,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他还记得乔希的笑,不那么灿烂,却总是很温暖和明朗。
石杨甚至一度认为,乔希是末世所剩不多美好的馈赠,可如今,这样的乔希,也终于被残酷的末世剥夺了生命。他是小队最年轻的队员,都感受到无法言喻的心痛,何况是一直以来的杜大哥他们呢?
这个时候,语言是那么苍白,以至于他一句话都不能说,都不敢说,只能沉默的做一些小事,可人活着,总是要向前看,就如同时间,不会因为一个人的逝去就停止。现在,就让他把时间留给那三个人吧。
——
钟子臻猛然推开木质房门,用力之大,让那扇还算牢固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呻吟,小小的房间之中家具少的可怜,一张单人床,窗下摆着写字桌,两把椅子,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东西。
一目了然。床边两个高大的男人,让乔希那张单人床显得特别拥挤,杜亦茗坐在床边让乔希仰躺在他双腿上,双手扶着乔希的身子,钟离昧站在床前,用干净的毛巾包裹住乔希的头发,看得出两人应该刚为乔希洗头完毕,正让乔希坐起身来擦干。
他看上去不错。皮肤瓷白,甚至反射出水润的光泽,唇色有点淡,但看得出一点点粉,与那些……根本不同嘛。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像是小扇子一般,静静的伏在他的下眼睑上,穿着一件洁白的衬衣,衬得他又年幼,又无辜,典型的那种惹得女性母性泛滥的青涩大学生的样子。
钟子臻大口的喘着气,他一步一步,每一步似乎都用尽全身力气,不过是走到床前,那么一小段距离,却让钟子臻身心俱疲,双肩、为什么这么重呢。
不过几息,钟子臻站到了乔希床前。
钟离昧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意外——他哥一直对乔希都很不亲近,甚至有些防备的,如今乔希没、没了,他还以为……为什么,他哥看上去比他还要难过?钟离昧想着,眼眶又湿了,明明出发前还好好的,谁会想到会这样……
手指颤抖着,钟离昧耸动一下肩膀,发出一声极小的抽气,一颗泪水都落在了绿色的毛巾上,染出五毛硬币那样大的湿痕,钟离昧连忙低头在胳膊上蹭了蹭,拿着毛巾的手轻轻动作起来。
那封信上写了给“子臻哥”,其他人自然不会拆开,也不会知道内容。
钟离昧的手中的毛巾被钟子臻握住,钟离昧顺从的松开手,他难受的快要不能呼吸了。乔希最后只给他哥留了信,肯定,对他哥还是不同的吧……他真的快要不能面对了,冰冷的乔希,冷的刺痛人心的乔希!往旁边让了两步,钟离昧转头,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肆意的泪。
钟子臻握着软乎的毛巾,眼中又开始发疼,让他几乎红了双眼,他猛地将毛巾掼在地上,反手给了乔希一个耳光,啪的一声脆响,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钟子臻接下来的行动钉在原地。
“谁允许你死的!谁让你死的?!乔希!”近乎于嘶吼的嘶哑嗓音,捏着乔希的双肩,钟子臻的神情扭曲,双眼之中淌下泪水,“谁给你定罪的?能决定你是不是有罪的人是我!你以为你这就算是恕罪了?你这样死了就是还清所有了?你这样就解脱自己的灵魂了?不,我不接受,我不接受!”
“醒过来!给我醒过来!亲口说对不起啊!”钟子臻终于忍不住将乔希紧紧抱在怀里——亲口说对不起啊!我会原谅你的!
而不是、这样、至死都背负着自己所以为的罪孽。
不是为了恕罪而死!醒过来啊!我已经原谅你了!
钟子臻第二次尝到后悔的要死的味道,口中的铁锈味那么浓,就像是当初他躺在地上,看着“乔希”站在乔泉身边,述说着当初所有的阴谋一般。醒过来啊,无论怎么样都好,活过来啊……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醒过来啊,我给你道歉。
求求你了,醒过来。抱着乔希,钟子臻缓缓跪在了床前。
死去的人永远不会有应答。
钟离昧看着这样的场景,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将所有的呜咽都堵在胸腔,额头狠狠的抵在墙壁之上,那一点凉意似乎传达到心底……
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沉默如同瘟疫一般蔓延开来。
第260章 魂归处
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事情,就是后悔。
命运的眷顾更是可遇不可求。钟子臻一直明白这一点,所以知道自己即便有幸重生一次,一路走来也是谨小慎微,不是所有的不幸都有机会被挽回——害怕钟离昧再次遭受不幸,害怕杜亦茗受到暗算,这个末世之中,处处都是危险足以丧命。
不是没有想象过乔希死去的可能。可从不是这样的情景。所以钟子臻也从没想过乔希的死会让他这么悲伤,是不是……乔希的这封信彻底的说明了乔希的苦衷和挣扎,以及今生的乔希的无辜,他用自己的冷漠和防备谋杀了满腹自责的乔希,是不是因为他在这件事上犯的错误和负罪感,才让他这么难过?
还是,早就在前些日子的相处之中,对乔希产生了异样的感情只是一直不承认也不正视,才导致现在痛入骨髓呢?钟子臻不知道,只觉得冷极了,哪怕现在他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在他的身边,他也觉得偌大世界一个人独孤的可怕。
他这算是……亲手杀死了喜欢的人吗?
不知过了多久,钟子臻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冻僵了,除了窒息般的沉闷什么都感觉不到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放在了钟子臻肩头,用力握了握。
钟子臻缓缓抬头,是杜亦茗。可又似乎多了一些什么,有些奇怪。
“子臻,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杜亦茗垂下眼睑,手下缓缓用力,将乔希拦腰抱着从钟子臻怀抱之中解救出来,轻轻的放在床上,理了理乔希的衣服,将乔希的双臂放在身体两侧,退后两步站在了钟子臻的身旁,声音沉闷,“乔希一定也不希望看见你这样。”
如果这是乔希自己的选择的话。
杜亦茗看着乔希安详的如同睡着一般的表情,如果这样的乔希能够真的安息的话,那他还能做什么呢?杜亦茗的双手在身侧狠狠的握成拳头,心中的悲恸几乎要将他淹没,这种仿佛失去全世界一样的感觉……
这一次,他依然没能救得了乔希。
这么好的人,为什么就不能有一个好的结局呢?杜亦茗眼眶通红,想起了那该被称为前世的事,对于乔希的隐瞒和压抑就看的更加清楚,越发心疼乔希的同时,也理解了乔希……这样活着,被子臻一直防备的活着,未必会有现在好。
为了救子臻死去,也算死得其所了?
他应该为乔希感到高兴的,终于能够将自己从罪孽之中解放,用自己生命的终结来了结所有一切。哪怕他那还未曾宣之于口的爱意,也随着乔希的离去将永远被封存。他没法责备他。
上一世最后,乔希也有过一丝犹豫,可是他没发现那一丝挣扎,让自己死于非命,也没能拯救乔希,让他被生活拖入沼泽。他也没法责怪钟子臻,钟子臻是他最好的兄弟,带着记忆归来,防备乔希,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憋屈到了极致,却连一个发泄口都没有。杜亦茗想笑,心中却越发疼痛,这就是对他的惩罚吧?他本来有机会的,两辈子都有机会,能够帮助乔希……杜亦茗闭了闭眼,将所有的情绪都压抑在胸中,抬眼之时,眼中心中的波动都已经恢复平静,仅剩下一个清晰的念头——
这个夺走乔希生命的末世,他会让它结束,让乔希向往的美好世界回归,尽管那个世界,也并没有带给乔希多少温暖。
可这若是乔希所希望的。他什么都会去做。乔希也不会希望看见任何人为他的死自责,他不愿意自己的死变成对朋友的折磨。尽管乔希从不曾说过,但杜亦茗知道,他会按照乔希的意愿,做自己该做的事。
尽管没有乔希的世界,仅仅是失去了颜色的画作,余下的不过一片黑白。
钟子臻的拳头狠狠的砸在地上,紧紧咬着牙钟子臻跪撑在地上发出野兽受伤般的低吼,拳头上传来钻心的痛,眼泪大颗大颗的砸在地上,不是他的错?怎么会不是他的错?若不是他自以为是的想要进行最后一次的试探,乔希怎么会跟着他们去做那个危险的任务?若是他没有那么、那么混账,优先对乔希用灵泉水,乔希怎么可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