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在不打开信封的前提下,猜到那是什么问题、谁的问题……以及答案。”戴博文将箱子放到旁边潭亲王的案几上,“以示公平,劳请潭亲王抽取一个信封。”
潭亲王看了他一眼,然后亲手打开了铜箱,从里面抽了一封信出来。他自己正反翻着看了看,完全看不到里面写了什么。
戴博文侧头看向他:“给我看有名字的一面。”
潭亲王完全没有交给侍者去做的想法,直接将信封上的字展示给对方。
“‘山溪居士’。”
戴博文念出了上面的号。这个号起得清雅,写字的方式却略有偏差。字的结构偏平稳流畅,但笔画间不时会出现较为锐利的笔锋,这使得字在合起和拆开的时候会有两种字体倾向。
名、字、号是人们写得最多的内容,它们可能和这个人平时写的其他东西看起来完全不一样。可正是这种逐渐发展、定型的词汇,会体现人的特点。
不过,现在还用不着这个技巧,因为“山溪居士”的资料正在戴博文背诵过的范围内。
戴博文装模作样了一会儿,说道:“麟启三十年生人,水乡安县出身,三十二岁中举……”
他把这位“山溪居士”的信息挑了一些细致或不细致的背了,不用多说,大多在场人已经面露吃惊。他们有些人知道“山溪居士”是谁,也知道国师说的内容十分准确;有些人知道“山溪居士”,却未必有国师知道得全面;还有些人,干脆连这是谁的号都搞不清楚。
最吃惊的当然还是“山溪居士”本人。他还是在昨天傍晚随众人一起头一回见国师和亲王,甚至没被梁知州介绍过。如今还可算是陌生人的国师说起他的事迹如数家珍,有些更甚父母亲人,叫他如何不震惊?
而且国师几句下来,目光已经定在他身上。他看着国师波澜不惊的眼神,忽然就明白,国师已经明白他就是“山溪居士”了。
戴博文看到对方的表情从极度震惊变得松弛了一些,抬手一请:“‘山溪居士’,我说得可对?”
中年男人站起,颔首作揖:“分毫不差,国师真乃神人也。”
这算什么。戴博文心底暗笑,就算他本人相信了,其他人未必也都相信。毕竟说出来的内容,只要想查还是能知道的。尤其抽查他背书的潭亲王,不被这种小伎俩惹出一声嗤笑,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现在开始,才是真正的手段。
真名——准确来说是真号——代表此人不用隐藏,平和端正的字迹代表书写时内心平静。他虽然在被说中时表露惊讶,但叫起时却趋向平静。这一切都给了戴博文一个方向。
“你的信封里,写了一个现实、却不太关紧要的问题。”
男子一怔:“……是。”
“这个问题,与你……”戴博文的目光落在男子身上,缓缓道,“不相关。”
这口大喘气,惹得潭亲王转眼瞥了国师一下。
男子回道:“确实。”
戴博文与他对视片刻,忽而说道:“与我相关。”
男子猛地睁大眼睛,但没等他说话,戴博文就继续道:“你大概只是想要测试我吧,或许还觉得我的术法灵不灵都无所谓……”
他从潭亲王桌上拿起那封信,名号朝外举起来。
“你的问题是——国师的平日爱好是什么?”
“山溪居士”脱口而出:“对!”
众人哗然,就连潭亲王都立刻转头看过来。戴博文把手上的信封递给潭亲王,惊讶并怀疑的冷面阎王打开信封,将里面的纸张拿出来打开。
只一眼,他便说道:“确实。”
两个人的承认,使在座人不再对国师是否说对有任何疑问。如果说戴博文先前背资料的时候还略像乡间唬人的神棍,猜中问题这手就使他瞬间脱颖而出,如有神助。没有任何一个乡野神棍会去挑战人们临时产生的心中所想,因为玩意儿过于细致、突然、随心所欲;然而正是这种(人们以为的)极大不确定性,导致一旦说中,场景就犹如神迹。
国师就坐在接风宴当中,酒香弥漫,灯火通明。然而这个看似不理尘世的方外之人,有“洞悉天地”的本事,能够一眼看透人心。
众人的惊异使得他们都忘了这事还没完,不过他们没注意,潭亲王可不会忘。他将纸张叠回信封之中,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国师,你的回答呢?”
“我的爱好?”戴博文侧脸看了对方一眼,“同‘山溪居士’一样,下棋。”
“下棋”一词先前并未出现在“山溪居士”的描述之中,眼下被说中,他也顾不上再想国师到底有没有这个爱好,只想着佩服了。
戴博文的目光离开潭亲王的时候,潭亲王的视线又转向他了。
下棋?潭亲王暗想,路程上那么久,从未见过他要棋盘,骗谁呢?
“神迹”还在继续。
这一封,笔画轻重前后不一致,字体大小不一,空间排布不均衡。
“这个问题表明的是此人的迷茫,问题和他的未来有关……是你,你叫‘王青’。”
男子站起来:“是。”
王青,盐运官员,临江王刺史的次子。家庭……
“你的问题是——你的未来仕途如何?”
“是……王某惭愧。”
“天命不可窥觑。但你一直心有所想,只要坚持,未必不能得偿所愿。只是此次盐仓案乃大劫,若过不得,恐将来万事不顺。”
“谨记国师教诲!”
又一封。噢……名字是自己认识的,瞧一眼过去,对方立刻有羞赧笑意。
“你的问题是……你的簪子是谁所赠?”
“答案是你的妻子。夫妻和美,子嗣兴旺。”
“你的问题是,你的孩子乳名是什么。看着我的眼睛,你的孩子乳名是……月儿。”
“你的问题是……”
所有信封都由潭亲王亲手抽出。戴博文大多直接看了说了,却有两封一直扣在桌上。当戴博文说最后一封时,潭亲王摸索了好一会儿,终于将信封递到他手上。
戴博文一看封上名讳,立时微微一笑。他将扣在桌上的两封一同拿起,三封并在一块同时举起,坐得近的人可以清楚看到上面的字词。
“这三位,‘方中人’、‘隔窗听雨’和‘碾’……都问了同一个问题。”
这三个都是在座人听都没听过的代号,大家一头雾水,不得其解,更别说试图猜测里面的问题。
戴博文却不含糊:“他们的问题——此次水乡盐仓案,究竟能不能查出真相?”
潭亲王所料不错,在座的都脱不开干系。此话一出,众人脸上均出现了一瞬间的慌乱。戴博文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已然确定了写信的三人。
他示意侍从将铜箱搬到自己桌上,目光看过去时,与潭亲王对上三秒,而后转开。
三封信往里头一放,铜箱盖“砰”地一声阖起。
“此案,必将盖棺定论!”
第二十一章——藏宝图6.无心插柳
戴博文走在院落的走廊里,一贯的道袍随步伐轻轻摆动,却少了几分公开场合时的仙气儿。尤其是他还精神不济,一个呵欠上来就顺手用拂尘遮一遮,困倦混着莫名的起床气,使他看起来不太高兴。
侍卫将他一路送到潭亲王的临时书房之中。潭亲王正在书桌前看东西,见他来了便起身走近,仔细端详了几眼:“先前马车上你就时睡时醒,国师难不成有嗜睡的毛病?”
昨天晚宴心力耗费如此之大,今天还不能睡到日上三竿,戴博文几乎想要翻白眼了。他眼睛一抬扫过潭亲王,嘴角扯了扯:“只是走过来有些累。”
潭亲王一挑眉。因为国师就一个人,并未另外安排住的地方。大家都在一个院子里,从国师的西厢走过来才几步?就累了?
不过冷面阎王并未揭穿满脸不耐的国师,只是转身拿了一张纸递到他面前。
“什么东西?”戴博文目光一垂,“‘陶川运走官盐’?”
巴掌大的纸张上,短短一行字只比蝇头小楷大一些,纸上还有明显的折痕。潭亲王转身往书桌走回的一刻,戴博文眼一眯:“……哪里来的?”
潭亲王的动作一顿:“嗯?”
“……谁给的?”戴博文跟着走到桌前,“有人告密?”
“清晨府里侍女来送洗好的衣物,夹在里面。”潭亲王将之折回原本的模样,捏在指尖,“侍卫发现之后给我了。”
戴博文将纸张抽走,盯着对方的眼睛:“那么,你一定知道这是谁。”
区区告密信,或许瞒得住梁红添的眼皮,但哪里瞒得住通天的潭亲王?能递到他手里的消息,必已来源清楚。
潭亲王忽而露出一个轻微的笑意,略低下视线挑眉道:“其实,你也知道这是谁。”
戴博文皱眉看着那双黑色的眸子,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打开那张纸,再次观察起来。
我知道是谁,会告密的人……戴博文盯着那字迹,忽而灵光一现:“那个‘碾’!”
“碾”正是昨晚和“方中人”“隔窗听雨”一同询问了水乡盐仓案的人。虽然他们都隐藏了姓名字号,但戴博文不仅看出了他们一一是谁,还在晚宴后告知了潭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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