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强人,半百的年纪了还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回首二十年前的一个夜晚,她却身无一物,一手抱着刚满月的孩子,一手擦着满脸的泪水走在半夜无人的街道上。
晏许忽然很想她,那个几近破产都没倒下反而迎头赶上让人称赞不已、却会因为自己一束康乃馨一句母亲节快乐就会哭得像孩子的母亲。
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大概还在加班吧?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休息吃饭。
看完信后,晏许轻轻地将信合起来放回到信封里。耳边是清脆的鸟鸣,伴随着隐隐约约的念经的声音。
他深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将信封压在烛台下方,然后撑着大腿站起身来。
他的侧脸相较九年前凌厉很多,线条分明起来,薄唇微抿,透着一股沧桑的寡言。他神情很平静,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是时候去解决我自己的事了。”
淳定看了一眼身边的魂体,又转头面视前方,轻轻应了一声。
他知道晏许的意思:既然柳诗蓝终于做出了决断,自己也不能再躲避下去。
这是他们相处了9年的默契。
明镜阁从外面看上去似乎没怎么变化,依旧以一副远离俗世、超凡脱俗的姿势高高立在山巅。
晏许站在门前,思绪繁杂,感慨万千。
他忽然想起自己考上大学后的暑假偷偷溜进高中校园的那天,操场的草地依旧,塑胶跑道在烈日下散发着那股极其熟悉的味道。校园里空无一人,只有办公室的窗口后似乎隐隐有人在走动,应该是来开会备课的老师们。
他轻手轻脚摸上了曾经的班级所在的教室,黑板擦得很干净,没有一丝粉笔的痕迹,这放在他们那帮学生值日的时候是永远做不到的一尘不染,即便他们班级拿过很多次流动红旗。
书桌还是那一批,没有翻新。
深蓝色的绒布窗帘被仔细束在窗户两边,窗户都关着,锁也都上着。
窗外支棱着一绿意盎然的枝丫,它安静地撑在那,想象不出冬天时光秃秃的模样。是一棵三层楼高的梧桐树,据说有百岁了,是和这个校区一起长大的。
他的书桌在班级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晏许还能清晰地记着自己那伤痕累累的桌面上的被自己用水笔填黑的划痕。在左下桌角上刻着一个字,他的“晏”字,刻得不大,却深,用的是从小练到大的小篆。
等等,右下角好像也有一个字,是什么?
不待晏许再细想,“吱呀”一声在他面前被打开的门让他突然回过神来。
眼睛聚焦在相距不过一米的寂无的脸上……鼻尖的黑痣。
寂无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他,眼珠子漆黑得让晏许呼吸一顿。很不合时宜的,晏许想起几秒前被打断的思路,自己的课桌右下角刻的是一个“俍”字。
这个意识让晏许一愣,巧合吗?还是自己记错了?
他和周俍是在大学才认识的,而高中的班里没有一个人的名字是带“俍”字的,莫非是上几届的人?
“是你吧。”晏许脑海里一片混乱,他不知道桌角那个字到底代表了什么,或者也可能完全是自己多想了。
寂无低头,右手竖掌在胸前,虎口处挂着的一串黑色念珠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着:“周施主,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什么时候?”晏许蹙眉。
“九年前。”
“九年前?”晏许没料到他竟然这么早就离开了,那自己躲了这么多年,想了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
“是我找上柳诗蓝说话的那一天?”晏许想起他离开别人身体的条件就是达成那人的心愿,那么寂无住持的心愿是很好猜的,无非便是保得法源寺上下平安无事。
“是。”寂无颔首。
“他有留过什么话给我吗?”晏许发现自己心紧紧地提着,一不小心就要被隐形的绳子勒断气了。
“不用躲了,我知道了。”
寂无直视着晏许,可以清晰地看到晏许脸上瞬间的动容和微缩的瞳孔,他心里长叹一声,开口却不知道从何劝起,只是“阿弥陀佛”一声后,擦着呆立着的晏许离开了。
晏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松了口气,可是心底第一时间闪现的失望却让他自己惊了一下。
平心而论,周俍这个人除了刚认识的时候那件有些出格的事,其他的都让晏许觉得极其顺眼。晏许知道,周俍是自己的菜。
刚开始他以为周俍是直男,毕竟他当着自己面说让自己离校花远一点,晏许自然而然息了心思。
后来去了琴行遇到了周俍,看见他另一面懒散的样子,却只觉得他可爱得紧,倒也没有那个想法。再后来,在秦有玉的世界遇上了周俍,因为要忙的事情颇多,加上周俍是附身在那女生身上,两人却也相安无事。
一直到回到现实世界后,被周俍间接告白了。
他以为是自己理解错误,可是后来周俍却很认真地问他:“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吗?”
不得不说,脸好看的人就是占便宜,加上晏许对周俍本就有过一点二点的心思,他必须承认,自己有那么一刻是高兴而冲动的。
可是,理智拉住了他。
晏许不相信一见钟情,即便他自己一见周俍就有好感,但也不妨碍他觉得这样的感情不负责任。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分辨不出来周俍是不是认真的。
说晏许保守也好,反正他觉得他们还没怎么了解过对方就提出交往太过随意了。所以这也是至今,晏许恋爱史还是一片空白。
虽然晏许自己并不觉得母亲失败的婚姻是塑造他感情观的重要因素,但是他的的确确还是被影响到了。
晏许的母亲——晏苒,当年和晏许的父亲一见钟情,晏苒其实有一桩青梅竹马的婚约,但是那时年轻的她总是向往波澜壮阔的世界的。而晏许的父亲就是从大城市来的小知青,后来晏苒那一代正逢高考重启,晏许的父亲带着晏苒一起回了家。
但是乡下来的晏苒没有受到公公婆婆的欢迎,但是晏许的父亲忙碌于备考,于是晏苒便被忽视了。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妻子愈发沉默,他只知道他考上的大学隔壁桌留洋回来的女同学有多漂亮又洋气。
晏苒是半夜被醉酒的晏许的父亲赶出门的,就因为晏苒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责他外面是不是有人了。
那时是秋末,晏苒一身单薄的衬衣,手里抱着被吵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晏许,身无分文,走在陌生城市的大街上。
她碰上过几个醉鬼对她动手动脚或者用言语调笑,那天晚上,她在哪里睡的,又是怎么睡着的,她睡着了吗?这些个问题,晏苒从来没有和晏许细讲过。
只是晏许初中叛逆的时候,被晏苒大半夜从网吧揪出来边哭边揍了小半个小时。最后那个总是神采奕奕的女人,一头乱发和哭花的妆容,抱着神情还有些倔强的晏许瘫坐在家里空旷的大厅里,哭得打嗝的她这才透露出了她早年的那些不易。
她哭得好委屈啊,哭得晏许这个半大的男子汉瞬间就红了眼眶。
因为晏苒一直忙于事业,晏许从小都是被寄养在外婆家的,有时候是住在当老师的姨妈家,一年除了过年少有在自家做过作业吃过饭的。
他心里多少不忿,终于促成他的逃学。
最后,他的所有不成熟在母亲的哭诉下偃旗息鼓。他是一夜之间长大的,他乖乖上课,成绩名列前三,为人礼貌又沉稳。
但是相对的,他和母亲之间却多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沟壑以母亲的委屈和孝顺人伦做土,深埋了年幼的晏许心底对母亲的依赖,唯有空空的一片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的虚无。
作者有话要说:
啊……真的变成了周更,我有罪我先跑了~是的,考试又来了~
周俍:我说什么还有人听吗
见贤:那什么……你要明白晏子他爱情观还是有些偏执的,而且你自己太突然了好嘛周俍:难道不是你脑洞大瞎开车,这会转不回去补不了洞只能让我撤了吗?
见贤:……干什么揭人家短,这不正努力补洞吗哈哈哈哈周俍:哦
恩,还是不说了,感觉再说下去,周俍真的要跑粗来了?(⊙v⊙)快要双十一了呢,祝单身快乐~
第49章 说说那个扫地僧(完)
九年来,晏许花了不少时间去思考关于周俍的事情。他最想不通的是他觉得他和周俍根本没怎么相处过,周俍怎么会喜欢自己呢?
他问过自己很多次,从刚开始坚定地觉得自己不会答应,可是到后来,他再不能欺骗内心的那一点萌动。可同时又觉得这样的自己似乎和自己一直来坚持的信念相违背,直到后来他发现只是自己钻牛角尖了。
可他刚走出来,周俍却不在原地等他了。
这件事他说给淳定听过,想听听淳定的理解。
淳定当时的话让晏许莫名地记得很牢:“你倾慕他?”
“没到那个地步……就是有好感,不讨厌。”晏许当时用手指挠挠脸,有些羞涩地承认。
“为什么?”
“……长得符合我胃口?”
“容貌?”淳定也没鄙视他的肤浅,很平淡地继续问着。
晏许干咳两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