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能做到的,只有把脸撇向一边,望着那轻轻摇动的灯火,不堪地忍受着这悖逆人伦的苦难。
第二日,皇帝昭告天下,帝有十三子,此前遭奸人所害,使父子十五载不得相见,今日终于寻得此子,帝大喜,封中宫伏秀宫赐予十三皇子,恩赏无数。
此言一出,诸人皆是议论纷纷。区区一个小子,竟不知如何令皇帝如此喜爱,赐予了中宫居住,这当真是本朝头一遭。只是这到底是皇家内事,议论再多,也只能听从。
行桃与绿衣,早早地就被送到了伏秀宫,管事的太监说,从前物什,一概不要,只管用新的。行桃与绿衣走在伏秀宫中,绿衣头一回进到这金碧辉煌的中宫,一时当真是目瞪口呆、啧啧称奇。
“行桃姐姐,咱们真是走了大运了,竟能在这样华丽的宫中伺候,”绿衣开心地说,“殿下也是苦尽甘来了!”
行桃此时已摇身一变,成了一宫的大宫女,她也对这惊人的转折有些适应不过来,但好歹也是辉煌过的人,很快便镇定下来,“如此虽然显耀,但做事更要小心谨慎,我们俩还是殿下从前的侍女,现在也是殿下最信任的人,更不能丢了殿下的面子。”
绿衣吐了吐舌头,道:“行桃姐姐教训得是,绿衣记住了,今后一定谨言慎行!不过,”绿衣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绿衣要管膳房!那样就有好多好吃的啦!”
她还这样年轻,眼神里全是活泼灵动的样子,行桃叹了口气,也就随她去了。
她们二人到的时候,庄宴已经被送到这宫里来了。比起绿衣对能晋升而感到喜悦,行桃更加迫切地想见到殿下。她一进屋,便看见她几日不见的小殿下正躺在床上,她走近前去,见他盖着被子,双目紧闭,明显已经睡得熟了。她便悄悄退了出来,打算先打理打理皇帝的赏赐和这宫里新分来的宫人。
庄宴喝了安眠的汤药,一觉就睡到了晚上。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见陌生的帐顶,呆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座令他窒息的皇帝寝宫了。
庄宴松了一大口气,低低叫道:“来人。”
门外进来两个宫女,其中一个问道:“殿下可是要更衣?”
庄宴点了点头,那两个宫女便取了衣裳,打算服侍他穿上。宫女的手一碰到他,他就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浑身席卷起酥软的春.意,他猛地打开那宫女的手,后退几步,跌坐在床上。
那宫女不知何事,但知道总归是她哪里做错了,便立刻跪倒在地求饶,“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庄宴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那令他恐惧的反应,“起来吧,不是你的错。”
那宫女便畏畏缩缩地起来了,“那、那可还要奴婢为殿下更衣?”
庄宴揉了揉脑袋,厌倦地说:“下去吧,我自己来。”
那两人便下去了,出院子的时候行桃刚好进来,听见她们拍着胸脯感叹:“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是啊是啊!没想到这十三殿下脾气这样不好!”
行桃便叫住了她们二人,问道:“你们方才说什么?”
那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方才殿下醒来了,命奴婢为殿下更衣,可奴婢刚一碰到殿下,殿下就好似见了鬼似的,一下子就打开奴婢了。奴婢二人便出来了……”
行桃面色微凝,道:“行了,下去吧,”那二人转身刚要走,行桃忽而想到什么,又叫住她们,道:“殿下平日里十分温和的,大约是尚未习惯你们的服侍,你们也别放在心上。”
说完,行桃便走进了寝房,一进去,便见到庄宴愣愣地坐在床沿边,脸色很有些难看。
行桃脚步微微一顿,便装着笑容走过去:“殿下这是怎么了?”
庄宴看见她,楞了一下,随即微微笑了:“行桃,你来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多了些媚.色,也多了些心事。
行桃佯装不察,像从前一样闹道:“殿下这一觉啊,就睡到了天黑,要是再不起来,奴婢可得拎耳朵了!”庄宴小的时候也赖床,把行桃气得半死,她也顾不得主不主仆不仆了,便拎着庄宴的耳朵将他拽起了床。从那以后,这事儿就成了庄宴的一个笑料。
庄宴听见,脸儿果然微微一红,无奈地说:“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行桃,你还记得。”
行桃一边服侍着他给他穿衣,一边笑道:“多久的事情行桃都记得。”
二人这样说着话,仿佛又回到了在芳萋院的日子,庄宴的心情,也稍微明朗了一些。深夜了,因庄宴白日里睡了太久,他便也没有睡意,只是对着棋盘摆着棋。
行桃在他身旁看了他一会儿,笑道:“殿下这棋艺,几日不见,倒是有些精进。”
庄宴微微一笑:“是吗?”许是一夜之间历经惨痛,他心境已经变得悲凉,因而从前有些参不透的地方,现在看来,都豁然开朗了吧。
行桃见他又低落下去,便道:“什么时候再请太子殿下来与殿下对弈,那时说不定殿下已经能赢几局了呢。”她本意是顺着话儿讲下去,引开他注意力,却不知她这话再次勾起了他的伤心事。
他只勉强地笑笑,转回头去,望着那棋盘,良久,忽而沉声道:“他不会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本章作者没有话说:)
被锁了被锁了被锁了【无限呐喊】不得已删改了部分……
改了还是没过审核,又改了一次……
☆、皇子的愿望
正如庄宴那日所言,太子果然再没有来过。庄宴得宠,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慰问之人与物都络绎不绝,只东宫那边没一点动静。不知情之人,只道太子是觉他威胁继位,因为与他针锋相对到撕破脸皮的地步,然而真相究竟如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过了几日,皇帝那边来了人,请庄宴晚间一聚。
庄宴脸色一白,终究还是强做起笑容,“知道了,多谢公公。”
那太监便走了。庄宴一整日都是失魂落魄的模样。行桃终于忍不住问他,庄宴却说不出口。
傍晚,庄宴便走了。一夜未归,又是留宿。
第二日坐着行辇回来的,满脸疲惫。
行桃久事后宫,哪里看不出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殿下……为何、为何皇上要如此待您?”行桃看着坐在床上,形容憔悴的少年,眼眶中,不知不觉已经溢满了眼泪。
庄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凄凉的笑,“我……又如何知晓?”若是他知道,便不会苦苦挣扎无望了。
行桃看得出庄宴的绝望,他现在已经如同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幼鸟,能救他的人只有……行桃终究还是擦干眼泪,坚强了起来。她的殿下还这样年幼,她不能看着他坐以待毙,她要帮他。
行桃再次来到了东宫。这回,在门卫知道她是伏秀宫的人之后,异常顺利地让她见到了太子。
太子是认识她的,他此时坐在桌案之后,看着文书,多日不见,他英俊的脸也不知缘由地憔悴了不少。他淡淡看她一眼,问道:“你来做什么?”
行桃“扑通”一声跪下了,对庄恪行了几个大礼,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求太子殿下救救我家殿下!”
太子一瞬间沉默了。
行桃见到他这副难言的黯淡神态,刹那间福至心灵,“殿下……莫不是知道我家殿下之事?!”
“……此事,不是你我能改变的。”庄恪终究还是如此开口说道。
行桃浑身一震。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她面对的是什么。那是整个皇城、乃至整个天下,至高无上的皇权啊。
“奴婢知道!但奴婢不能眼睁睁看着殿下就这样磋磨下去啊!”行桃声泪俱下,“太子殿下,您对殿下的心意,奴婢皆是看在眼里的,奴婢只恳求殿下救救十三殿下,这普天之下,除了您,就没有人能做到了啊!”
庄恪问道:“你想我如何救?”
行桃抬起头,眼神坚定,“恳请太子带十三殿下,离开皇城!”
庄恪沉默着,沉默着,最终还是说:“此事你再容我想想。”
行桃明白此事风险极大,且对庄恪本人的前途来说也是百害而无一利,但她现在只求庄恪对庄宴的心意,能够让他做到这一步。
行桃走了,庄恪也无心再批公文。他召来近卫十四,问道:“命你查的事如何了?”
十四禀道:“据芳萋院的宫女说,瑶姬与她的嬷嬷的确常将她们都屏退说话,并且在半月余前,瑶姬开始在十三殿下每日请安时命他喝一碗汤药,说是滋补身体所用。”
滋补身体?那汤药恐怕没这么简单。庄恪沉吟着,思量着。关于他父皇为何会一见庄宴,就对他如此欲罢不能,他在那之后也调查了一番。虽然已经是陈年旧事,但到底那时便掀起些风波,他也略知了背后一二。了解到或许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庄宴那死去多年的小叔叔云澜,是皇帝当年所求不得之人。
但瑶姬为何明知此事,还要带庄宴去见皇帝?她从前便是个很刚烈的女子,要说她沉寂了十几年,才想到要再夺恩宠,他是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