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
“师祖,我不是三岁小孩,您不必骗我。”
“几位师叔和师傅感情甚笃,但凡有脱身离开的机会,他们总不至于至今都没有丝毫音讯传来……想来此时的战势已经危险到连半点的松懈走神都不容许的地步。两界渊告破,血妖踏足天元大陆怕是仅剩下寥寥十数年的时间,长离已经来不及慢慢成长了。”
“徒孙那没用的师傅,照亮宗门前数百年的道路,总不能传到我手上时,便让这灯盏灭了。”
将身上代表白玉京真传弟子的滚蓝边绣竹白色外衣脱下,珍重万分仔仔细细地叠好放在身侧。顾长离向面色阴晴难定的清虚郑重地叩首行礼之后,蓦地绽开一抹浅淡又真挚的笑意,“徒孙不肖,今日自请离开白玉京。”
“对外,师祖最好称是徒孙弑师叛门,杀人无数,天理难容……怎么大逆不道怎么来,好叫他们知晓这是彻彻底底恩断义绝,反目成仇。”
“但凡血妖一患不除,长离此生再不归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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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
年幼的孩子眼睁睁地看着挡在他身前护住自己的母亲被一个蛇头人身的怪物啃掉了半截身子,口中发出了凄厉无比的尖叫,拿起身侧的一块青石不管不顾地就要扑上去拼命。
“不自量力。”
那蛇头人身的怪物冷哼一声,仅仅是抬起一只脚便把孩子踢飞到两三米开外,直到他重重地撞上一堵倒塌半边的墙壁,这才狼狈地摔落在地。
剧烈的疼痛和痉挛几乎将孩子活活疼晕过去,可是他还是紧咬牙关,将一双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死死盯着那个愈走愈近的身影,恨不得生生将他撕成碎片。
“呸——”怪物的唇角还沾着他娘亲的殷红血液,此时正骂骂咧咧地朝外吐着唾沫,露出又长又细的分岔舌头,“所以说生了孩子的女人肉就是难吃,又干又柴,还是像这种年纪的小孩,细皮嫩肉,一掐就能捏出水的,最是美味。”
说着,他已经弯下腰朝着孩子伸出手去,像是要把他提起来好下口一般。
“说来也是,像你这种没本事,只能拿凡人村民来逞凶的蛇妖,肉质又臭又酸,我也是懒得吃的,拿去喂狗都是狗不理,只能用来肥田了。”
一道慵懒又随性的声音倏忽从一妖一人的背后响起,原本已经绝望地闭上眼睛等死的孩子悄悄睁开眼,循声望去。
一个黑衣黑发,偏偏肤色极白,长得比村里最漂亮的阿花还要好看许多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不足数尺的位置,正饶有兴致,像是盯着食物般上上下下地打量那只蛇头妖怪。
被那年轻人绿油油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的蛇头怪物怒从心头来,张口就骂,“该死的小白脸,你………”
话还没说完,他便觉得自己的世界仿佛剧烈摇晃了一下,天旋地转之间,居然看见一个和自己打扮得一模一样的躯体站在地上……只是,它怎么没有脑袋呢?
这是他在坠入永恒黑暗之前最后的念头。
嫌弃地把那颗面目狰狞的斗大蛇头踢皮球般咕噜噜地踢到一旁,年轻人走近表情呆滞的小孩,蹲下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吓傻了?”
眨巴眨巴眼睛,猛地回过神来的孩子一把拽住年轻人的袖口,激动地问道,“您是仙人对不对?您一定是仙人!”
“仙人个屁,”年轻人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然后一把抓着孩子的后领将他提溜起来,“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小鬼,你听好了,这片区域已经沦陷于血妖,方圆几里都见不到几个活人,看在你和我有缘的份上,我先送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不!”
在半空中晃悠着身体没处着力的孩子闻言,死死抱住年轻人的手腕不肯撒手,“我不要去安全的地方!仙人!让我跟着你,我可以拜您为师,学习仙法!那些血妖,他们都该死!!”
他的目光落在断气许久,连遗体都不完整的娘亲身上,双眼赤红,无比坚定地说道。
“你想学仙法?”
年轻人原本想把这个聒噪的小孩从手上撕下来的动作微微一顿,“学了法术之后,就要天天和这些怪物——”他指了指不远处那个死不瞑目的头颅,“和他们厮杀哦,指不定哪天就要丢掉小命。”
“那我临时前只会恨自己杀得不够多。”孩子斩钉截铁地回答。
“啧——”年轻人砸吧砸吧嘴,沉吟半晌后将孩子放在地上,跟着便拿出一块雪白润泽的玉牌糊到孩子脸上,“希望你小子以后不会后悔。”
“???”
他没有用多大力气,捂着鼻子忍了会疼的孩子很快转移了注意力,抓着那块险些掉到地上精致漂亮的玉牌翻来覆去地看个不停,“这个是用来拜师的信物吗?”
年轻人嗤笑一声,他和孩子身体渐渐升高,脱离了地面。头一次体验这种“飞天”感觉的后者吓得死死抓着他的衣角,眯着眼睛,头都不敢抬。在周围的呼啸风声中,他像是听见那个自出现后就一直十分神气的“仙人”用落寞又低沉的声音说了一句,“一件臭老头留下的遗物罢了。”
那声音又细又轻,很快便被杂糅进周遭愈发喧嚣的风鸣中,没有留下半点痕迹,短暂得如同幻觉一般。
第98章
掩埋了罹难的一众村民后,顾长离将那孩子带到距离白玉京外门最近的一处城镇郊外,接着遥遥一指不远处城门口密密麻麻,衣衫褴褛,分明像是逃难模样的人群。
“进城,去城西王府的宅邸,将那块玉牌呈给主管人,接下来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仙人……不能陪我一起去么?”看着那熙熙攘攘,不时发出咒骂哭喊声的众人,孩子缩了缩脖子,有些慌张害怕。
闻言,顾长离嗤笑一声,“若是我亲自上门,那等着你的就不是宾客相待,而是刀剑相对了。再说,我当初可是辛辛苦苦跋山涉水快三个月的时间才抵达目的地,这次已经巴巴送你到了正门口,你要是还没胆子自己去闯,便趁早还我玉牌,绝了复仇的心思,那样还能活得轻松愉快些。”
说完,他在孩子后背上轻轻一推,那力度不大不小,正正好让他踉跄前进了几步,险些没撞上拖家带口的另一行人。待到他稳住身体,连忙回头张望的时候,那位救了他性命的仙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咬了咬嘴唇,孩子一脸坚定地握住那枚被他珍重地放在胸口位置的玉牌,脑海里一幕幕地浮现出自己惨死的母亲和朝夕相处的村民,眼中哀痛和怒火并存。
并没有多做犹豫,从小到大还没有离开那个过小村庄的孩子攥紧双拳,瘦弱矮小的身体混入嘈杂拥挤的人群,很快便失去了痕迹。
“那小鬼倒是幸运……得了那玉牌,起码能省去百年奋斗。”
城镇外围最高的山峰之上,顾长离表情莫名地凝视着那个孩子头也不回进入城中的场景,他的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一个白发金眼,相貌妖冶的俊美男子,此时正一边啃着果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讲道。
“白痴。”顾长离冷笑着斜睨他一眼,“现在这战局,你以为白玉京的真传弟子还能安安稳稳地守在宗门享受最好的待遇?大争之世,最好的待遇和名望都要去拼去抢去杀去夺!如今傲立修真界之巅的几位天之骄子,哪个身下不是枕着累累的血妖尸骸,哪个不是在妖界能止小儿夜啼的恐怖魔王?”
他的记忆里逐渐浮现出一张精致俏丽又寒气逼人的面容。白玉京真传弟子之一,玄璃真人弟子,冰凝九霄风雪瑶,日前于天都峰遇袭,壮烈殉道,死前自爆灵体,拖着五位同境界的血妖共赴幽冥,震惊天下。
“那玉牌,那身份,如今不是荣耀不是资本,却像是催命符般,得了的人没几个有好下场。”
狐戾沉默半晌,显然也是深知顾长离此刻的心情不佳,像是被往事所触动,于是很知趣地转移话题,“照你方才所说,如果要记天下风云榜,必也有你一席之地。论修行速度,二十结丹,五年不见,如今已是金丹大圆满,距离元婴仅仅一步之隔,不说绝后,却也必然算是空前;论杀伐手段,声名鹊起的冷面阎罗,两年前以金丹初期修为于天绝渊设伏虎族血妖军团,屠五万,灭虎王,一战功成威扬天下……”
越是说道后面,狐戾的心底便越是发虚。他是真没有想到,初见时那个平凡落魄的凡人小孩,会出落成如今这般风光鼎盛的模样……就算预料到了,却也没想到会来得这般早,这般快。就好像多年前他的父亲曾经于他说过的那般,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二人间的差距会愈发扩大……直到一方远远配不上另一方为止。
“踩在老头尸体上换来的声名罢了,算得什么本事。”面对狐戾像是拍马屁一样的奉承话语,顾长离的表现很是平淡,他伸出手在狐戾面前招呼几下,继续说道,“闲话少说,此次南疆的血妖军的前进路线,兵营布置。”
“你又何必这般妄自菲薄。”从袖口处取出一卷被重重加固的密信,狐戾的心头相当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