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藏着簪子的木头匣子安安静静的,没有半分昭显存在的想法,可岁栖白瞧着荀玉卿的发旋,却在茫然那簪子该找个什么地方挽上。花早已不太新鲜了,他归来的时候耽搁了下,卖花的小姑娘已经回家去了,他便只得放弃。
“我心里要说喜欢,倒不如说是很敬重你的。”荀玉卿淡淡道,“肉灵芝那一事,我说是做个坏人,咱们俩最差不过是断了关系,我当时已完完全全想好了,可之后数日,我却依旧想同你说清楚。真要说起来,好似有点出尔反尔的意思。”
“我从来没有跟男子交往过,若说想过什么天长地久,至死不渝,那定然是骗你的。”荀玉卿站起身来,他脸上好似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只是极轻柔的说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岁栖白,我许多事都做不到,巧言令色哄你骗你,更做不到。”
他说得这般真真切切,好似一点儿妄想都不肯给岁栖白留下,可岁栖白闻言,却微微笑了起来。
荀玉卿呼出一口浊气来,他轻声细语的说道:“我也许不会太仔细,也没法子给你想要的亲近,我心里约莫是喜欢你的,却又没有喜欢到很喜欢很喜欢的地步,便是这样,你也要同我在一起吗?”
“我这般古板无趣,你还不是愿意同我在一起。”
岁栖白淡淡道,两情相悦的人若是听见一方好似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不说大发雷霆,定然也要伤心失望上一会儿,可岁栖白却好似并非如此,也许是因为他一直向前看,因此被撇下的过往,便全然不值得一提。
“谁真说得了一生一世,要不是两人决定一起走,然后走下去,哪来什么天长地久。”岁栖白平静道,“如今对我而言,只想与你一起。”
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荀玉卿启唇好似想说些什么,最终没能说出来,就只好笑了笑,点头道:“嗯。”
岁栖白问他:“你想说什么。”
荀玉卿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我只是突然很佩服自己,又突然很佩服你,咱们俩铁定是这世上最不像情人的情人了。像我们俩这样都有些莫名其妙的人,居然还凑在了一起,要是换个姑娘,说出这些话来,指不定巴掌就要扇过来了。”
他突然哈哈大笑了两声,然后拉下一张脸,面无表情的看着岁栖白,岁栖白也看着他,然后眨了眨眼,不知为何,两个人忽然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岁栖白说:“那真是幸好。”
“真是幸好。”荀玉卿喃喃了两声,然后又笑了起来。
岁栖白极自然的在荀玉卿的笑声里掏出了他的礼物,那柄簪子也如愿以偿了主人的想法,挽在了一头如云的长发上。
他们俩人刚说没几句话,浑身湿透的柴小木忽然恍恍惚惚的拎着鱼篓,从外头走了进来,他的头发黏在了脸颊上,湿漉漉的睫毛泛着水光,眼睛跟鼻头都是红红的,好似刚刚哭过,他的鱼篓在不停的晃动,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
“小木?”荀玉卿吃惊道。
柴小木循着声,茫然的抬起头瞧了瞧荀玉卿,他脸上忽然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情,竟忍不住退后了几步,显而易见的抗拒。荀玉卿神色微微一凝,他停下脚步,打量了柴小木一会儿,淡淡道:“你出去钓鱼把自己摔了吗?”
“是……是啊。”少年含混的说道,带着浓浓的鼻音。
“你赶紧去把这一身换了吧,厨房里烧了些热水,不过不太多,你打一些去擦洗擦洗。”荀玉卿纹丝未动,只是极温和关切说道,柴小木就好像是个机关人一样,木讷的跟着荀玉卿的指令做动作,他点了点头,把鱼篓丢在了地上,跑到了屋子里去。
岁栖白说道:“他好像很怕你。”
“也许他钓到了食人鱼,鱼还长得跟我一模一样,所以看见我就怕得要命。”荀玉卿说得很有趣,但是神态却没那么有趣,他稍稍皱了皱眉头,淡淡道,“小木这一趟出去,一定遇上了什么事情,或者是遇见了什么人。”
但荀玉卿怎么也想不通,到底什么情况才会叫柴小木这样害怕自己,他不可否认自己有点受伤。
岁栖白沉默了一会儿,他看起来好像是不太想打击荀玉卿,因此半晌才点了点头,极委婉的说道:“看得出来。”
言下之意,就是指荀玉卿说了句废话。
荀玉卿忍不住看了看岁栖白,又忍不住看了看鱼篓,摇头叹气道:“要不是我知道你喜欢我,我还以为你心里记恨我,但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打算要以这种方式气死我。”
“你准备怎么做?”岁栖白并没有理会这个不太好笑的笑话,只是认真问道,“你要去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可不成,就算我心里想问的很。”荀玉卿摇摇头道,“不过我看他刚刚的模样,是绝不肯跟我说的,还好我跟他还有一个共同的朋友,等阿雁回来了,叫阿雁问问小木好了。”他忧心忡忡的看了看柴小木离去的方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雁……
岁栖白想起了那个俊美温柔的独臂青年,镇定的点了点头。
“他的确是个很不错的人。”
第100章
夜已经深了,风很冷,本该鲜活的一条生命却更冷。
一间极普通的农居,地方不大,但当有的东西却一应俱全,屋里停着一副没有合上的棺材,棺材里躺着个侏儒,长着成年男人的面容,却像个五六岁的孩童,他的脸上满是绝望跟惊恐,而棺材内部满是抓痕跟鲜血,他的双手也血淋淋的不成样子。
洛秋霁抽了一口烟,他很少会在与别人说话的时候抽烟,既不尊重他人,也难免影响心神,但这一次,他心中的凄凉与悲哀,却是极难以言喻到值得他破次例。
喻星野趴在了桌子上,脸上满是懒散,好似生死与他浑然无关,他也全无作为人类的喜怒哀乐,只不过是无所事事的靠在此处打发时间。
“他是个很好的人。”洛秋霁淡淡道,“他的手很巧,也是个很热心的巧匠,路上遇见偷他钱的小乞丐,他也不会追究,反倒会为对方着想,力所能及的买几个馒头叫人填饱肚子。”
喻星野转了个头,平静道:“这样的烂好人,总是人人都想占他便宜的。”
“没错。”洛秋霁垂着头,他的悲伤已经过去,愤怒被压抑在浮动的平静之下,声音微颤,“这样的烂好人,活着才叫人好欺负,怎么会有人傻到这个程度,竟把这个傻子活埋在棺材里。”
喻星野慢悠悠道:“总有人自己不好过,也不希望别人好过的。”
洛秋霁静静的看着那具神情惊恐无助的尸体,很长很长的叹了口气道:“如果这件事叫岁栖白知道了,我一定会省很多心。”
“不错,岁栖白肯定会给你带来更多的麻烦。”喻星野平静道,“他会把有所关联的一切人物全部连根拔起,无论罪责大小,然后你就要眼巴巴的给他收拾烂摊子。岁栖白的祖父已经死了,他做的很好,但不够德高望重,已有许多人不满了。”
洛秋霁又抽了口烟,他轻轻呼出了口气道:“所以呢。”
“你也许会因为包庇岁栖白而被赶下武林盟盟主之位。”喻星野懒洋洋道,他好似永远都没有什么可在乎的,脸上连半点儿表情都没有,就好似讨论的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洛秋霁笑道:“那又有什么关系。”
喻星野慢慢撑起了身体,无所谓的说道:“很有关系,如果你不是武林盟主了,那就意味着我要失业了。”
“我是不是武林盟主,与你没有关系。”洛秋霁好似叹了口气,又抽了口烟。
“有。”喻星野漫不经心道,“如果你不干了,就没有一个武林盟主值得我为之出手,洛秋霁,不管天下人怎么想,你是我一个人的武林盟主。”
洛秋霁这次叹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道:“小星,你这么讲,很容易让我找不到媳妇的。”
“哦。”
……
岁栖白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荀玉卿的身体。
秦雁跟意无涯都还没有回来,柴小木待在房间里头不肯出来,他们只好把那条半死不活的鱼放在水里,准备等明天再吃。
分别之前,荀玉卿忽然要他到自己的房间里来一趟。
尽管不太明白,但岁栖白不否认自己忽然心驰神荡了一下,不过说到底,听到心上人这样的邀请,正常男人应当很少没有反应。
屋子里并没有人,布置摆设也与岁栖白所住的居所相差不远,两人一起走进房间之后,当着岁栖白的面,荀玉卿忽然解开了衣扣,将长发撩过肩头,极平静自然的拉开了上衣。
“你在做什么?”岁栖白的声音有些喑哑。
等到只剩下雪白的中衣时,岁栖白已说不出话来了,荀玉卿低着头在摸索衣结,漫不经心的说道:“我背上有道伤,自己擦不着,不好意思麻烦别人,今日既然同你说开了,便想着麻烦你了。”
岁栖白心中一凛,想起辛夷的传闻,又瞧了瞧荀玉卿,心里忽然涌起阵酸涩。
“为何不愿意麻烦他人?”岁栖白忍不住问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其实倒也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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