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冲身后的小太监喝道:“没用的东西,这玉佩要是丢了,你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和珅看着一瞬间又生龙活虎起来的少年,浅笑着行了个礼,转身离去了。
永璂见和珅走了,也领着小太监朝寿康宫走去:“记住了,今日你听见的,看见的,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爷我从来都没有来过这处大殿,也没有遇见任何人。”少年脸色紧绷道。
“奴才省得。”方才那位和大人,说的话弯弯绕绕的,他听得半懂不懂,可主子却无比严肃。他在十二阿哥跟前当了这么久的差,自然懂得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
和珅一面往宫门走,一面寻思着:今日这步棋,虽然兵行险招,可到底是让十二阿哥记住了自己。
永璂是乌喇那拉氏的嫡子,然而因为弘历对皇后的不满,使得年幼的永璂也极少得到弘历的关怀。弘历担心乌喇那拉氏对永璂太过纵容,也为了防止永璂太过依赖生母,遂将永璂寄养在太后身边。
遗憾的是,永璂被送去寿康宫时,已到了记事的年纪,不能理解弘历的一番苦心,父子俩渐渐的生了嫌隙。后来永璂因病夭折,弘历甚至没有在他去世后进行追封,一直到嘉庆三年,新帝即位,永璂才被追封为贝勒。
历史上的和珅,虽然贪婪弄权,却从未结党,数十年间勤勤恳恳地侍奉弘历。弘历选择了永琰,他也一如既往忠心耿耿。但如今的和珅却知道,嘉庆帝永琰虽然勤奋,然而论起帝王资质,他委实过于平庸。如果换做是永璂,结果会不会不同,和珅不知道。但要让他在明知结果的情况下,两次把未来押在永琰身上,他做不到。
和珅前脚踏出宫门,弘历的御驾后脚就到了和亲王府。弘历制止了下人的通禀,快步走进暖阁。
和亲王弘昼侧卧在榻上,嶙峋的手上颤颤巍巍地握着一把烟枪,就着火吸食,烟雾缭绕中脸上露出了迷醉的表情。
一旁捶腿的丫头见弘历进来了,连忙站起身行礼,弘昼却还闭着眼吞云吐雾:“做什么停下来,是觉得爷要死了,使唤不动你们了是吧。”
弘历挥挥手,丫头们便退下了。弘昼等了半晌,不得已睁开眼睛,见弘历站在榻前满脸阴云地望着他,也不起身,只是笑道:“今个儿什么风将皇兄吹来了?臣弟我痼疾缠身,不能给皇兄行礼,还望皇兄恕罪。”
弘历见他两颊深陷,脸色蜡黄,眉头紧皱道:“你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怎么对得起皇考裕贵妃在天之灵?”
弘昼浑不在意地笑道:“人活一世,最多不过百年。花天酒地是活,殚精竭虑也是活。何不活得快意逍遥些呢?难不成那个位置坐久了,皇兄真的信了那万岁不朽的鬼话?”
这话实在是大不敬,可弘历并没有动气。他四下打量着暖阁内的陈设,看见床榻边上摆着锡制的八仙桌椅,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臣弟特地命人打造的冥器,将来臣弟入土,这些个物件都是要随葬的。”弘昼一边说着话,一边双眼微眯地抽着大烟。
见弘历抿着唇不说话,弘昼弹了弹烟灰,戏谑道:“皇兄干坐着多无趣啊,不如臣弟替皇兄找些乐子吧。”说着费力地撑起身子,冲屋外喊道:“福叔!”
待老福行过礼,弘昼吩咐道:“你就当爷已经去了,哭吧,哭得越大声,爷就越高兴。”
福叔迟疑地看了看弘历,见他没有反对,便以袖掩面哭起来。初时还只是小声的啜泣,末了就成了放声的嚎啕:“爷,您怎么就走了啊,您走了这全府上下如何是好啊?”
弘昼趴在榻上听着,老福哭得越伤心,他就笑得越开心,拍着手笑道:“皇兄你看,他真的当我死了,你看他哭得多伤心。皇兄,要是我真的死了,你会不会哭啊?”
弘历脸色铁青,一拂袖将案上的茶杯扫落来地。雪白的瓷片散落一地,老福被吓得噤了声。只听弘历喝道:“简直胡闹。”
弘昼却如同尸体一般瞪大了深陷的眼睛,直挺挺地仰躺在床上。在弘历离去后,他用枯槁的手捂住脸,咯咯地笑起来。老福昏花的眼睛,没有看到泪水从弘昼的指缝间滑落。
弘历走进王府的正厅,太医看到皇帝,赶忙跪下行礼。弘历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道:“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和亲王的性命。若是和亲王没了,朕要你们统统给他陪葬。”
弘历身侧的攥成拳的手微微颤抖着。上一世,弘昼就此一病不起,小年都没过完就殁了。他登基以来,仅剩的血亲兄弟也没了,他彻底变成了一个孤家寡人。这一世,会有转机么,弘历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づ ̄3 ̄)づ谢谢留评的每一只~你们喜欢是我写文的动力~
☆、第十七章
弘历满心沉重地回到宫中,刚一坐下,寿康宫就来人了,说是老佛爷请皇帝到宫中叙话。
寿康宫内,老佛爷正笑得开怀,瞧见弘历进门,连忙把人招呼到跟前。
弘历这才发现,永璂竟站在太后身侧,望着他的眼神带着敬畏和期盼。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弘历向老佛爷行了礼。
太后显得心情极佳,连道了几声:“好,好......起来吧。”边说边拍了拍永璂的手。
见弘历探究的目光投向自己,永璂赶忙跪拜道:“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起来吧。”弘历在一旁坐下,含笑问道:“皇额娘遇上什么高兴的事儿了,也让儿臣一道乐呵乐呵。”
“是永璂说,今岁清漪园的秋菊开得特别漂亮。哀家寻思着,若配上那湖光山色,便再好不过了。”
弘历瞟了永璂一眼,见他兀自垂着头,淡笑道:“皇额娘说的是,秋菊盛放,算算日子正好赶上皇额娘的寿辰。依儿臣看,就在千秋节将王公大臣聚到清漪园。大家一同赏菊,为皇额娘贺寿如何?”
“好.......”老佛爷笑道:“你也是个惯会哄人的,哀家瞧着永璂是个好孩子,你平日里事忙,也不常上皇后那儿去,永璂轻易见不着你,也是想念得紧。哀家老了,想留着我这孙儿在身边说说话。正好你每日来哀家这儿坐坐,父子俩也能多见几面。”
弘历怔愣了片刻,忙颔首应道:“永璂能侍奉在皇额娘身侧,是他的福气,儿臣也正有此意。”
老佛爷端起桌案上的茶水饮了一口,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哀家年纪大了,没什么别的念想,只是这后宫是皇帝的休憩之所,须得和和睦睦才好。皇后是个好孩子,你也别太厚此薄彼了。”
弘历点点头,适时地岔开话题:“皇额娘,今个儿和亲王府来人说,弘昼病了。儿臣去瞧过,看着像是不大好的样子。太医说,最坏熬不过这个冬天。”
太后怔了怔,轻声叹了口气,颤声道:“弘昼这孩子,面上看着好说话。小的时候,你说什么他都答应,可内里却是个硬骨头,主意正着呢,和他额娘裕妃一个模样。没想到眨眼间,那么多年过去了,如今竟......”
弘历心下伤感,一时间屋内无人说话,忽听一把软软的声音道:“皇祖母,您曾跟我说过,当人离世时,会变作天边的星宿,让留在凡间的亲人,看见他的踪迹,因而我们的亲人,都不会离开。想念他们的时候,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
弘历诧异地抬眼,却见永璂搀着老佛爷,那专注的模样让他心生动容。
但转瞬间,他又皱起眉头,打量着永璂的目光带着疑惑与探究。
和珅任翰林院编修已有月余。所谓编修,日常主要负责敕令的草拟和史书的修篡,间或与皇帝一道讲经论史,侍读在侧。
这一日,正好轮到和珅当值,他侍立在弘历身侧,将《资质通鉴》翻到前一位翰林的标记处,入眼便是《唐纪》中的一段话。
和珅抬眼望了望正在挥毫泼墨的弘历,犹豫地开口道:“立嫡以长,礼之正也。然高祖所以有天下,皆太宗之功;隐太子以庸劣居其右,地嫌势逼,必不相容。使高祖有文王之明,隐太子有太伯之贤,太宗有子臧之节,则乱何自而生矣!”
弘历笔锋一顿,一团浓墨就在纸上晕开,原本无暇的作品,霎时间成了废纸一张。
和珅见弘历抬眼看过来,忙稳了稳心神,接着道:“此句出自《唐纪》,司马光以为,立嫡长子为太子,是古来的正道,然而唐高祖李渊能够据有天下,其子李世民的功劳最大。太子李建成资质庸劣,却位在李世民之上,兄弟二人互生嫌隙,势同水火。假使李渊能有周文王的明智,李建成能有泰伯的心胸,李世民能有子臧的臣节,则变乱不生。”
弘历将笔放下,盯着和珅的侧脸问道:“你赞成司马光的话?”
和珅顿了顿,应道:“奴才以为,唐代有律,传位于嫡长子,而本朝却没有这样的规矩。□□高皇帝更是明令禁止手足相残,因而司马光之言,并不适用于本朝。”
弘历沉吟良久,叹息道:“是啊,本朝立储,从来都是能者居之。从前朕和老三争,老五就在一旁当看客。众人都说,老五就是个当闲散王爷的料。可这皇家的孩子,哪有生来就不肖想那个位置的呢?老五的不甘心,朕从来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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