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维看了眼动作诚惶诚恐,但是分明半点触动也无的小言官,觉得自己真是失败。他把盘着的腿伸直,正好能摩擦着碰到倒退一步跪的端端正正的季业。他歪着头看着季业垂下的头,露出光洁修长的脖子,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是不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都不出现裂缝?
“不过阿业为什么一定要和太师起冲突呢,这个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还是你教朕的呢,我们不是说好要韬光养晦,等待时机嘛。”萧维有些不解,这种事情交给其他人就好了啊,现在惹得太师注意甚至是嫉恨,而他根本没有办法能护住他。
“皇上,您要知道,有些鸟来到世间是为了做他该做的事,而不是躲枪子的。”季业沉默了半响说道。他需要一个人来迁制住太师的注意,也需要有个人挡在皇上面前做这块踏板,而能够同时完成这两项的只有他。
季业不懂何为爱人,但是如果有人愿意为你生为你死,大概这世上没人能抵抗吧。
偌大的宫殿里只有随意坐着的少帝还有他对面跪着的年轻言官,他们刚刚合演了一场戏,但是现在,不知是戏里还是戏外?
宫里的淑贵妃流产了,皇上彻夜陪伴,这一回坤宁宫没有什么动静,安静的不像话。整个皇宫陷入了死水般的沉静,隐隐有些风雨欲来的感觉。
大理寺卿已经为官三十载,历经两代,堪称股肱之臣,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但是到底有些底牌。不过大理寺卿邢隐怕是也知道没有好果子吃,再加上自己最大的凭仗也没了,干脆就鱼死网破。这一阵风波也着实让太师有些伤脑筋,但是最后还是血腥镇压了。
太师看着手下人传来的消息,暗自庆幸,幸好把大理寺卿处理了,虽说这个老东西最是墙头草,也算他在朝堂上的一大助力,但是竟然敢唆使皇上,冷落皇后,甚至还妄想借着淑贵妃肚子里的龙子再往上爬一爬。哼!他个一品大臣,还想爬到自己头上不成!太师将手中密信看完,就着烛火烧着了,看着慢慢烧尽的信纸,他的目光也变得晦暗不明。
皇城渐渐热闹起来,听说皇上听了言官进谏要举办一个才子宴,广纳天下有学之士,寻国之栋梁。这件事在民间引起很大的反响,毕竟现在的官员都是由中正官举荐,寒门学子无权无势的想入朝为官几乎是天方夜谭,但是这次的才子宴让他们看到的希望。
少帝登基不过三年,也没什么大作为,朝中之事大多都是由太师决断,人们渐渐都忘了还有个皇帝。这还是少帝第一次提出要操办宴会,皇榜上有言及冠的青年才俊都能携诗一首拜见,只要入了皇上青眼,何愁不能拜官入相,青云直上?
当然这对于不少大臣来说也是难得的喜讯,太师把持朝政,党羽更是划分了半数以上的高官厚禄,这让底层的官员很少有出头之日,而这次才子宴让不少大臣看到了苗头,把自家的儿子都塞进名单里。
这场声势浩大的才子宴越发成为皇城里上至百官下至白丁都要议论一二的盛事。
因为这场才子宴,太师手底下的人更是焦头烂额,而太师近来也是和季业很不对付,想着办法要好好整治一通这个不识抬举的言官,要给他点颜色看看。但是没想到先动手的居然是平日里最护住季业的皇上。
第3章 古代君臣
皇上近来好像更加昏聩了,后宫里宠幸的宫女提拔成才人的已经有三个了,淑贵妃流了产也不在意,只送了些补品吩咐好好将养着就再没有去看过,再说朝中大事更是完全不问,干脆将大臣们上奏的奏章也都先交给太师审阅,自己只负责盖上玉玺……
季业近来来皇宫的次数更加频繁起来,太师好像更加松懈了。
接过太监总管沏好的茶,季业皱了皱眉,问道:“这茶怎么是冷的?”御膳房该不会这么大意才是。
“皇上吩咐了,茶水一律都要冷的,越凉越好。”总管阿才无奈的答道。这皇上近来行事颇多古怪,自己也看不懂。做奴才的,主子吩咐了,照做就是。少问多做才能活得长久。
季业点了点头,让阿才退下,自己端着茶走进了乾清宫。听说,喜欢喝凉茶的人,心里都很冷,他的脑海的不由得浮现少帝那稚嫩娇美的容颜,月牙似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能把人圈进去。这样的人,往往最难看透。
皇上正在午休,就蜷缩在龙椅上,睡得不是很舒服,眉头微微皱着。
季业轻手轻脚的放下茶具,将桌上推得乱七八糟的奏章收拾起来。突然眼角撇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那是一折压在最下面的奏章,上面细细的列举了太师的十大罪行,首当其冲的就是不敬皇权。呵,这是哪个不长脑子的?这些奏章都要一一经过太师的手,看来太师是真的有恃无恐,这种弹劾自己的奏章也不知道压下去,到底是真拿这个傀儡皇帝当傻子了。他翻到最前页,那上头端端正正的写着两个字,许青。
这位不是刚上任的户部尚书吗?他记得很清楚,这个许青分明是太师党啊,他能坐到这个位子上还是太师举荐的呢。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现在的大楚国是太师做主,抱上太师大腿的许青怎么会反过来咬太师呢?
季业心里千回百转,终于还是将奏章放了回去。
给皇上披上厚厚的毛毯,他居然鬼使神差的没有立刻离开。他学着少帝的样子,蹲了下来,看着萧维的脸。少帝长得委实太漂亮了,还是个孩子的样子,眉清目秀,下巴还有些婴儿肥,看着让人不禁有些怜爱。特别是那双眸子睁开的时候,水灵灵的盯着人,鼓起脸的样子也很呆萌。到底是什么事,让他连睡觉都皱着眉呢?
季业的伸出手,想将少年的紧皱的眉头抹平一点。
突然他的手被一把抓住,少帝睁开眼睛,透亮的眼里没有半分睡意,满是狭促的笑意。
萧维好不容易逮到小言官,紧紧抓着那双漂亮的手,他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那洁白修长的指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季业,声音里染上几分情.欲的色彩,“阿业,想干什么?”
季业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是他很快定住神,抽出自己的手,“微臣见皇上睡得不安稳,想……”季业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对啊,自己到底想干什么!明明一切都准备好,只要不动心不动情很快就能离开了。
萧维紧盯着季业的眼神,自然没有错过他那一瞬间的慌乱,但是季业很快就恢复往日无心无情的冰冷表情,这让他雀跃的心情也变得低落起来。
“微臣冒犯了,请皇上严惩。”季业低下头,跪在龙椅边。
“朕倒是希望你能冒犯,你刚刚到底想干什么?”萧维的声音有些落寞,但是又多了些威严。看吧,人真的很容易变了,他已经习惯了自称朕了,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真的变成楚明皇了吧。
“臣罪该万死,请皇上严惩。”季业不再多说,低着头。一副自己犯了天大的错,一定要严惩才肯罢休的样子。
“好!好!朕如你所愿。”少帝倚着龙椅看着季业又是这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连说两声好。冲殿外喊道,“来人呐,季业以下犯下,拖出去杖责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太监总管听着皇上喊,忙连跑带滚的进了大殿,却见季大人又跪在龙椅边,皇上龙颜大怒,这次怕是动了真火了。
阿才思及季大人平日的照料,斟酌着字句小心的问着,“皇上,五十大板下来,怕是半条命都没了。”
萧维狠下心来,“打!朕说五十大板就一板子也不能少。狠狠地打,死了拉倒。”
萧维看着不惊不怒的被太监驾着拖出去的季业,心里有股无名的怒火冒了上来。他竟然一句不问!当真这么信他,愿意以性命相托吗?自己明明只是怕太师寻他绊子,才煞费苦心想先冷落他,毕竟再过一阵子风云翻涌,到时候就是,想置身事外都难了。
他掀开毛毯,拿起一边的茶,一口灌了下去。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进到肚子里,好半会儿,他才缓了过来。愣愣的看着身边的毛毯和手边的茶杯,再想起季业温柔的执筷的样子,心中大为后悔。
这古代打板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五十大板会不会要人命啊……突然想起阿才的那句话,他心里有些害怕,万一!他不敢想下去,连忙喊了人进来,“季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回皇上,已经行刑完毕。季大人晕过去之前让奴才回皇上话,谢主隆恩。”传话的小太监应该受过季业的恩惠,说着话的时候已经红了眼睛。
萧维张了张嘴,愣了半响,这古代的办公效率也太快了吧,他这出苦肉计千万要有用啊,心里担心,但是面上还是装作厌烦,“请御医去看看吧,别真把人打死了,徒惹非议。”
赶走了快哭下来的小太监,萧维一个人坐在空荡的大殿里沉默不语。
萧维想起自己刚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小言官,他低着头,一脸温柔的看着自己,目光里满是担忧。那时候他就在想,要是小言官是自己的人该多好啊。事实上这不过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罢了,小言官从头到尾在意的只有他的楚明皇,或者说他的眼里只有大楚国。不管自己是装傻卖萌也好,刻意接近也罢,小言官都只是保持君臣的距离,而他再也没有看过那双眸子里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