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不曾。”
宋垣一笑,倒也不怒,弯腰把季无月的脸抬起来,看着他脸上细密的汗,似乎很满意:“怎么,那些也满足不了吗?那朕可得为朕的老师好好物色一个师母。”
闻言季无月抿唇不语,绷着嘴角,鼻翼都有了汗珠,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宿醉果然伤身。
“不过,这张脸真能让那些姑娘们高兴吗?”宋垣挑起季无月的下巴,漆黑如黑曜石的眸子盯着他:“若是你穿女装,那圆圆也得把花魁的位置让给你。”
低着头,继续不说话。
“季无月,你是不是胆子越来越大了,连青楼也去,林止修他傻,犯浑你跟着他一起,还真是好兄弟,是不是连女人你们都一起?!”
季无月抬起头,看着宋垣,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样,握着宋垣的手腕,硬是扯开:“陛下,请自重。”
“自重,请问当朝太傅流连烟花之地自不自重?”
“臣知罪。”
“什么罪?”
“有辱朝廷命官之名。”季无月道:“依法处置,四十大板,一年俸禄。”
闻言宋垣牙痒痒,等着季无月,想要下手,扬起的手掌怎么都落不下去,气急败坏道:“季无月,我真是太纵容你了是不是?!”
“陛下,臣……”
背过身,不去看季无月,宋垣现在只觉得看到那张脸都觉得生气。
“朕昨夜收到密函,已经查出四日前那起敏感的凶手是谁,朕想问问你的看法。”宋垣忽然变了语气,让还在想怎么解释的季无月一时没反应过来。
膝盖跪在坚硬的地板上,快半个时辰,只觉得膝盖发麻,一直蔓延到大腿和腰部。
“凶手背后的人是谁?”
“户部尚书的小公子。”
“什么?!”户部掌管着国库,是一个考验人的位置,但户部尚书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不仅如此,就连四年前的贪污案查出来,户部尚书真是清白得让人不敢相信。
在位十年,一文不贪。
季无月不住道:“何大人知道吗?”
“不知。”
说完,殿内陷入沉默。
户部尚书何力今年有四十一,膝下有两女一子,最小的就是宋垣口中的小公子,年仅十四,是何力老来得子,平日都被府里人宠在手里。何力忙于国事,疏于教育,怕正是因为这个,才让这个小儿子如此不成气候。
当日命人草拟此案,抓到凶手只等确凿证据后立即问斩,口谕已下,不可能改口。
“陛下——”
“按照当朝律法,奸杀罪该如何处置?”
“问斩。”
“其亲族包庇该如何处置?”
“包庇视同共同犯罪,一同问……斩。”
宋垣走到桌边,拿起一个布包,扔在地上,里面散出来一本册子,还有几张纸以及一块手绢,季无月盯着眼前的证据,说不出话。
见季无月低着头,宋垣蹲下来,道:“季爱卿,你说,该如何处置?”
“从轻发落。”
“当真这么认为?”
“何尚书之子,问斩,其夫人及家中他人,从轻发落。”季无月挺直腰背,看着宋垣,在宋垣的逼视下,不退让半分。
两人对视片刻,宋垣率先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忽然道:“迂腐!曾经你教导我,若是为君应当当机立断,不给其东山再起的可能,需要杀鸡儆猴,如今你却让我从轻发落,徇私枉情,季无月,这便是你的言传身教吗?”
“臣……”
“你想说什么?”
“斩首一子,何尚书在丧子之痛后再不能承受丧妻之痛。”季无月说完看着宋垣,眼中带着一些乞求,希望宋垣不会拿他们之间的事情来赌气。
宋垣盯着季无月,见他腰部绷着,想了一下道:“起来吧。”
“谢陛下。”
站起来的动作有一些迟缓,季无月暗中吐出一口气——惹怒宋垣,果然吃苦头的还是他。为人臣,自然不能教训天子,也只能受着。
“罚你一个时辰,你长不长教训?”
“啊?”季无月诧异的看着宋垣,却见宋垣嘴角带着一抹得意的笑容,心里一松,面上却有一些挂不住。让一个比自己小七岁的孩子教训,面子里子都挂不住。
“长记性了?”
“你——”
宋垣挑眉,无辜的看着季无月:“记住你是臣,我是君,你该称呼我为陛下。”见季无月脸色又变了变,才收住玩笑的表情道:“留下来陪我一块用午膳吧。”
“臣不敢。”
“你还真犯浑了不是?!”
季无月气急,心口压着的火气窜上来:“我看你才真的是犯浑了?!我一日是你老师,你就不能犯上!尊师重道难道你不懂?!这些年我教你的书都去什么了?”
“季无月!”
咬牙切齿的瞪着季无月,两个人眼睛都要喷出火来,谁也不能退一步。
‘叩叩——’
“谁?”
“陛下,何尚书已经领旨,其子已经收押,听候问斩。”
外面是陈义的声音,季无月一怔,看向宋垣,宋垣应了一声,别扭的转身,走到桌后坐下。见状,季无月笑了起来,笑容灿烂,都快赶上冬日里的暖阳。
抬眼瞥见季无月脸上的笑容,宋垣没好气道:“留下来陪朕用午膳。”
“臣……遵旨。”
见季无月还在笑,宋垣恨不得把他的笑容藏起来:“还笑?!”
“陛下,你是臣教过最好的学生。”
一句话,轻易的安抚了宋垣烦躁的心。宋垣站起来,走到季无月身边,忽然蹲下来,伸手去碰季无月的膝盖,察觉到他瑟缩一下,抬眼问道:“朕传御医过来。”
“不必,一会儿就好了。”
“真的不用?”
季无月弯腰扶起宋垣,语气认真道:“不用。”
两人就这么站着,谁也不说话。
☆、心甘情愿
宋垣往前逼近一步,季无月下意识后退,低头拱手道:“陛下,该传午膳了。”
不需要抬头去看宋垣脸上的表情,季无月也能从两人之间的气氛察觉到宋垣情绪的变化,如果上一刻还可以说是晴空万里,那这一秒必定是阴云密布。
甩袖打在手背上,力道很重,让季无月不得不感叹,幸好宋垣从不忍心对他下手,刚才那样跪着一个小时已经是极限。
“入座。”
“是。”
刻意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季无月刚在距离宋垣有三个人的地方坐下,还没坐稳,瞠目结舌的看着宋垣将凳子挪到自己身边,神情淡定的坐下。
这……
“陛下这是——”
“闭嘴,现在不想听你说话。”宋垣恼怒的瞪一眼季无月,拧在一起的眉毛似乎是在控诉季无月的行为。
这么幼稚的举动让季无月憋着笑,生怕自己泄露了笑意会惹来这位小皇帝的不满,只好微微侧脸吐出一口气,才不至于憋得内伤。
在这里呆的太久,都快忘记当初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二十三年的时光如同白驹过隙,眨眼的工夫,就待了这么些年头,他自己就是季无月,从婴孩时期就是季无月。
宏图大业不谈,若宋垣真成了一位留名青史的明君,他也算为天下百姓做了一件好事。
“想什么?”
“啊?臣失礼了,刚才只是在想,若是陛下愿意做,许多事情在陛下面前都不算什么。”季无月不是恭维,宋垣确实有这样的本事。
宋垣听后不语,沉吟片刻后道:“先生,你曾告诉我,为君者,当有仁慈之心,却也不可妇人之仁。”
“为君之道,需得陛下自己琢磨,臣那一套,或许不适合陛下,先帝与陛下不一样,陛下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想法,不必为了别人的话而改变。”先生两个字让季无月藏在袖中的手捏紧,暗中吸气后才敢开口回答。
“父皇在世是说,我得听你的,因为你是一个好大臣。”
“先帝嘱咐,臣有负。”
“你又来了,每次想和你好好说会儿话,你总是搬出这一套,你就不能好好和我说会儿话吗?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把我放在心上?”宋垣脸上露出委屈,像一个急切需要人关注的孩子一样。
季无月一怔,盯着宋垣的脸片刻方才低下头道:“臣……我若不在乎,亦不会接受先帝嘱托。”
“你——”闻言宋垣瞪大眼看着季无月,像是要从他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抬头迎视宋垣的眼神,季无月吐出心中一口浊气,道:“宋垣,这是我第一次这样称呼你,若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可以告诉你,能给你的,都给你了。但你不可以强迫任何人做任何事情,你不曾考虑过,我亲口说出你想要的答案,整个朝堂和天下会发生什么吗?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便是,不必闹得天下人尽皆知。”
“我……”
“你要是想昭告天下,我立刻辞官归隐,到时后悔的会是你还是我?”
“你在逼我。”
面对宋垣的控诉,季无月浅笑,带着一些轻蔑,把玩着桌上的酒杯:“你不想我逼你,不想我看不起你,你就拿出你的成绩给我看。”停住要出口的话,凑近宋垣那张面色难看的连,轻声问:“若不论身份地位,你以为你什么地方能比得过我?要让我心甘情愿,不是不可能,是你得让我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