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卫的目光,从珠子移到簪子,再从簪子移到那段雪白的脖颈。他咽了一口唾沫。
阿萝找准了这个时候,她猛地抬起头来,先是目露惊讶,转眼便笑靥如花,声音脆生生的,直直地穿透了身体,敲击在人的心里。
“哟,今日换人了呀!这位小哥,认识一下,我叫阿萝,这家的媳妇儿。”
侍卫低头敛目,后退了两步:“打扰夫人了。”
阿萝从头到脚地打量他一遍,把那小侍卫的脸看得红了起来。她没看见似得,仍旧笑得极为亲热:“哎呀,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大少爷给我们派了侍卫,感激还来不及……哎正好,这位侍卫小哥,搭把手帮我抬下花瓶。”
黑衣侍卫面上发窘,不受控制地向前迈了两步,终究没敢伸手。
阿萝蹙着柳眉,脸上红扑扑的,鼻尖上还微微冒出几粒细汗。她根本没在意小侍卫的不自在,自顾自地捏着嗓子,用细声细气的声音急急催促到:“快,你扶这个底儿。”
那侍卫被她一催,更加乱了心神。他红着脸垂着眼,乖乖弯下腰去,有些犹豫紧张地扶住瓷瓶的底儿。阿萝的眼睛中转过一丝狡黠,她算准了两只手的距离,小手故意移开得慢了些,赶着小侍卫的大手扶过来的时候,手指尖在那侍卫粗糙的手背上轻轻柔柔地一划。
那侍卫心下大惊,闪电般地缩手回来,这一缩手,花瓶悬了空。阿萝“哎呀”一声惊呼出来,所以几乎是收手的同时,小侍卫的另外一只手就下意识地捞了下去,托住了花瓶粗糙的瓷底儿。
很不巧的是,阿萝的手也正好托在了那瓶子底儿,就在刚才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或者说——不是不巧,是很巧。
两手交叠,四目相对。
那只手,怎么说呢?握住它就像握住上好的丝绸,像握住光润的玉石,又像碰了一团柔柔的水。那东西细腻柔软,简直能够抚平心中的每一处毛躁和粗糙,却又掀起一股子全新的冲动与激情。小侍卫觉得全身的感觉都被这一只小手牵动了。
他觉得阿萝的手冰凉冰凉的,那是在他意识到自己的手滚烫起来之前。
紧接着,不只是他的手,他的脸也滚烫起来,身上也滚烫起来,身|下……也滚烫起来。
阿萝见那侍卫受了自己撩拨,更加卖力地挑逗起来。本来,她觉得银叶的这个“美人计”的鬼主意简直是无稽之谈,但是现在一试,好像也蛮有趣的。
她现在才意识到,她是原怡红院的姑娘琳琅,柔情似水,千娇百媚,要身段有身段,要脸蛋儿有脸蛋儿,一个眼神儿抛出去,能惹红一片汉子的眼睛。
可是,她偏偏就是不会给银叶抛媚眼儿,就是不会勾引自己喜欢的人。所以在银叶眼里,她还是邋里邋遢、枯黄干瘦的傻丫头阿萝。
她总是眼睁睁地放他走,让他闹,惯着他,随着他,什么都依着他。所以在银叶看来,自己就是绝对不会喜欢他的那个。
阿萝撅起嘴来,她自己了解自己,她喜欢别人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让人看不出来她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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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萝的这一撇嘴,在小侍卫的眼里,简直是妙到了极点。那欲拒还迎的风流气韵,勾人心魄的俏皮可爱,他沉醉在这小小的一个表情中,完全无法自持了。
阿萝目光流转,眼角瞥见银叶从侧门的石狮子旁边溜过去。
她用身体挡住小侍卫的视线,另外一只手搭上了他腰间的剑柄,顺着剑柄,柔若无骨地悄悄地爬上他的腰,旋转着摩挲了一会儿,在他腰际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小侍卫舒服地长出一口气,差点要在大门口叫出声来。他一开始只是虚搂,慢慢地,他的手大胆地搁在阿萝纤细的腰肢上,缓缓地向上移动。
阿萝咬着牙忍受着自己身上的这一只咸猪手,她唯有在心中想着:这不是我的身体。
他想着在侍卫的脸凑上来之前,把他拉进大门里面去。等银叶顺利逃走了之后,她就把这混球锁在屋里面,胖揍一顿。
阿萝轻推了他一把,从喉中逼出一声娇滴滴的轻嗔:“这里不行……大街上呢。”
实际上,是在一只巨大的花瓶后面。
小侍卫已经有些意识不清醒,阿萝这一声嗔怪在他听来简直就像是惑人的嘤咛,他越凑越近,滚烫的热气扑在阿萝的脸上。
阿萝眼角瞥到银叶已经走到拐角前的第三个店铺,她胳膊肘一拐,正要给这小子狠狠地来一下子,突然,花瓶后面,露出一张年轻冷峻的扑克脸来。
那人一言不发,伸手抓牢了小侍卫的肩膀,脚下一拌,单手一提,小侍卫就从花瓶后面摔了出去,先是磕在台阶上,然后滚到街道中央。
他都不回身看那侍卫一眼,一双冷冷的眸子凝在阿萝的脸上,简单的三个字却泛着寒气儿:“不像话。”
阿萝被他的目光凝固住了似得,她呆立在原地,脸上惊讶的表情久久不退,声音都有些结巴了:“苍,苍野……”
她没想到,苍野都没打一声招呼,就来了。
苍野简短地问道:“银叶呢?”
阿萝后退两步,紧紧地贴在门板上。她目不斜视,死盯着苍野的脸,一副“我绝对不会告诉你”的样子。
苍野叹一口气,他也懒得多嘴再询问,犀利的眼光放到远处,向四周环视了一圈儿。
他很容易地,就成功捕捉到了银叶。
银叶之前已经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当然也发现了苍野的到来。他现在正缩着脖子快步走着,以免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但这丝毫不影响,苍野在人群中一眼就发现了他的身影。
银叶就要拐过街角的时候,他感觉到,苍野的目光定位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在心中哀号一声:完了,躲不掉了。但是他不甘心,还是想做一做无意义的挣扎,他甩开胳膊,撒开双脚,头也不回地跑了起来。
确实是无意义的挣扎。苍野轻巧地凌空一跃,快走几步,就拎住了银叶的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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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叶垂着脑袋,乖乖跟在苍野身后走过来,走到门口的时候,歉疚地看了一眼倚在门口的阿萝。
阿萝也叹气,没想到,一场计划毁在自己人手里头。谁能想到苍野在这个时候来呀?也忒凑巧了些。
他们都忘了,地上还躺着一个武功不算弱的小侍卫呢。
刚刚被掀倒在大街上的小侍卫一直趴在地上不动,身边早围了一圈儿人。本来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晕过去了,可是没想到苍野走过他身边时,他突然睁开眼睛,一把攥住了苍野的脚腕。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他突然暴起,狠辣的拳头直击向苍野的面门。
到手的姑娘没有吃到嘴里,还被人当街羞辱,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就算殷府的侍卫武功都还不错,一个小侍卫哪里是苍野的对手。苍野轻松地躲过袭击,手掌在他腕上轻轻一劈,“喀嚓”一声碎骨的声音传来,小侍卫痛得龇牙咧嘴,握着手腕后退几步。
一招下来,苍野几乎都没怎么动地方,轻描淡写地就折了别人一只手,整套动作像是轻巧地拂了拂袖子。
小侍卫被苍野收拾得狠了,但是他也知道“柿子捡软的捏”的道理。他心里有火不能不发,眼中被苍野激起的狠戾遂一下子转移到另外一个人身上:他看见了抱着包袱站在一旁的银叶。
他竟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逃跑过了!要不是因为他……
他再次发招,却是向着银叶去的。
银叶丝毫不懂武功,此时此刻,就算小侍卫断了一只手,银叶也只有挨打的份。他肚子上挨了一脚,身上也多了许多拳头的印子,得亏小侍卫一心只想着泄愤,连剑都忘了拔,要不然银叶就把小命交待出去了。
阿萝心焦地看着银叶被打得落花流水,满地找牙。她心疼极了,对苍野请求道:“你快别让他们打了。”
都不能算是对打。事实上,是一个在打,一个在挨打。
苍野双手抱臂,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场一点儿也不势均力敌的打斗,他有些搞不懂眼前的情况,为什么这小侍卫和自己打到一半儿,却冲着银叶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
阿萝着急了:“哎呀,你先救救银叶。”
苍野冷心冷面冷语:“又死不了。”
确实是死不了,可是……得够疼的。
虽然嘴上这样说,苍野也觉得银叶被打得挺可怜。他别有深意地瞥了阿萝一眼,慢悠悠地走过去,一棍子朝着小侍卫的后脑勺敲过去。
银叶觉得身上的拳头一软,他一闭眼睛,和小侍卫齐齐躺倒在地上。
阿萝担心地跑上去,可她刚跑到苍野前面,变故就又生了。她突然听到一声木头敲击的钝响,紧接着,被揍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银叶一蹿而起,而身手不凡的苍野却猛地弯了笔挺的腰,紧紧按着太阳穴,竟是站都站不稳了。
拼命逃跑的银叶手中,握着一把带鲜红穗子的桃木剑。刚刚那一声钝响,就是木剑敲击地面的声音。
对哦,苍野也是一只鬼。
阿萝看着银叶狂奔的背影,微微笑了:这小子,竟然使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