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荣半拖半抱着银叶,还不忘抽出一只手来,把银叶刚刚挣脱松了的衫子拉好。此时银叶安静下来,他回过头,在夜色中努力辨认着嘉荣的脸。
今天晚上月亮不好,云层太厚,天色又黑又灰,雾蒙蒙的,两个人的脸都不甚清晰。
嘉荣怕他再奋起反抗,他一边小声重复着“我是嘉荣”,一边拾起地上的竹灯笼,点上了火。
灯笼里面透出晕黄的光,照亮了嘉荣一脸的无可奈何和心有余悸。
银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语气愤愤的说:“你吓死我了!”
嘉荣极其无辜地撇着眉毛,哭丧着脸对着银叶摊开了手,他的声音很是疲惫:“钟先生……”
在灯笼微弱的亮光下,还是能够看出来,嘉荣身上的衣服全是褶皱,被银叶刚才的一通乱抓搞得一片凌乱不堪。
银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抹了一把脸,假咳了两声:“我这不是没想到是你来嘛……这么晚来找我,有事儿么?”
嘉荣把声音压得极低:“钟先生你小点声,我是偷偷来找你的!”
银叶非常配合地压低声音:“啊,嘉荣你大晚上偷摸地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嘉荣拉着银叶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钟先生,你是哪里惹到大少爷了么?”
银叶愣了愣,心安理得地撒了一个慌:“没有啊。”
“那少爷为什么这几天都不肯见你?”
银叶咳嗽一声,抬头看看天,低头看看地,然后提了提裤子:“我要去厕所。”
嗯,不是不想回答问题,是本来就憋很久了,想去厕所。
可是嘉荣不放过这个话题,他跟在银叶的屁股后面,一路跟到了茅房,银叶在里面解决生理问题,他就站在外面,隔着茅房的门板问银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气氛尴尬极了,银叶不知道该说什么,安静的夜里,只有茅房中的“哗哗”声格外清晰。
嘉荣在外面等了会儿,摸摸鼻子,犹豫地问:“呃……钟先生你还没好?”
银叶尿完了,他系好裤子,推开门板,拍拍嘉荣的肩膀:“你也想上?去吧。”
嘉荣连忙后退两步,脸红了:“不,不想……”
趁着嘉荣正尴尬着,银叶打岔到:“我给你们少爷留下的药,他用了吗?”
嘉荣果然吃这一套,他的注意力马上就跟着银叶的话题转移了:“什么药?”
“就是红瓶子的那个。内服外用都有。”
“啊,那是先生你给的?少爷每天都服呢!气色好了不少,脸上有了血气了。”
银叶满意地笑了笑,心里高兴几分。
嘉荣又继续道:“至于外用……这个我不清楚,少爷不让我伺候,流苏姑娘应该知道。”
“啊?!流苏姑娘?”
“对呀,流苏姑娘毕竟是贴身侍奉的……”
嘉荣还没说完,银叶已经气得磨牙了。就算是贴身侍奉,也定不能,定不能让她……给抹药啊!
在银叶磨牙的时候,嘉荣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一大段话。等银叶回过神来,只听见嘉荣说:“……反正这一次少爷身边也只带了流苏姑娘,我偷偷跑来,就是想告诉你一下。”
“等下?告诉我什么?”
“少爷要出门的事情呀。”
“出门!你家少爷要出门?大少爷?去哪里?去多久?和谁去?”
银叶一串问题问下来,嘉荣愣了:“钟先生,你刚刚,完全没在听我讲话么?”
银叶眨眨眼睛:“没有。”
嘉荣无奈地叹一口气,他匆匆抚了抚身上的褶皱:“简单来说就是,大少爷要去南宁,今晚就出发,时间快到了,我现在得马上走。”
“南宁,那有多远?今晚,为什么这么急?你,你也跟着去?”
嘉荣一下子回答不了这许多问题,只能捡着紧要的说:“这事情紧急又隐秘,为掩人耳目,只得让平日足不出户的大少爷偷偷前去,至于原因,我也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嘉荣严肃地盯着银叶:“只有你我知道,有人想要害少爷,我害怕这一次……”
银叶认真地皱了皱眉头:“我去能有什么用?”
嘉荣认真答道:“不知道。”
银叶扶额叹息:“既然如此,你们少爷肯定也是不想让我去的。”
“所以我才偷偷来找你呀。”
“呦,你竟然不听你们少爷的话,这可真是稀奇了!”
嘉荣说抬头看了看天色,脸上变得焦急:“快做决定,你到底去不去啊?”
“……我得和你嫂子商量一下。”
最起码,银叶得拿上阿萝的“麻籽儿”,再走。
“好,那我没法帮你了,你速速决定,我先走了。”
这句话说完,嘉荣已经跑到墙根底下了。他麻利地从墙上翻了过去,动作行云流水,熟练而漂亮。
银叶搔了搔头发:到底是什么样紧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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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叶回自己的房间,扯了几件衣服,几张银票,悄悄收拾好了一个小包裹。然后他穿好衣服,把包袱捆在身上,想了想,又回身取了一把桃木剑,别在腰带上。
银叶进了阿萝的房间,蹑手蹑脚地走到阿萝的床头。阿萝睡得正熟,她的呼吸平稳,微微打着鼾,表情十分安详。
银叶放轻动作,在阿萝的房间里四处搜罗,搜遍了每一个角落,什么都没有。思考了一会儿之后,银叶的手伸向阿萝的枕下。
他的另外一只手轻轻托住阿萝的脑袋,往枕头边上移了移。
银叶在枕头下面摸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他心中一喜,却听见阿萝的声音从自己的掌心中传来。
“我还以为你是图谋不轨,原来你要偷东西?”
这一声吓得银叶差点坐在地上,他迅速把自己的两只手缩回胸前,情急之下,竟扯下阿萝的小一绺头发。
阿萝疼得尖叫起来,吵醒了小鬼。
小鬼半个人还在睡梦中,他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迷糊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喊完了小鬼才完全睁开朦胧的睡眼。睁开眼睛后,他看见银叶全副武装,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胸前系着蓝色麻布的一个包袱,腰间挂了一盏小巧的油灯,腰带上别着一柄深红的桃木剑。
手里——握着一缕长发。
银叶不自在地站在阿萝的床头前面,将那头发在手指头上正着绕两圈儿,又反着绕两圈儿。他干笑了两声:“哈哈,我,我有点事儿要出门去办。”
小鬼:“深更半夜的?”
阿萝:“偷偷摸摸的?”
银叶非常没有底气:“是……”
阿萝披上衣服从床上下来,她掰开银叶的左手,拿出自己的那一绺头发。然后他绕着银叶走了半圈,又掰开他的右手,从里面拿出自己的“麻籽儿”。她又绕到银叶的身前,纤细的手指在桃木剑鲜红的穗子上轻挑了一下,指甲盖儿在桃木剑的剑柄上弹了一下。
她的声音又沉又冷:“又是为了殷淮安?”
“是……”
“要去哪?”
“南宁。”
“你认识路?”
“不认识……”
阿萝忍无可忍地闭上眼睛,再睁开,她看见银叶可怜巴巴的求助的眼神。
“我不会跟你去的。”
“知道,我知道。我只想让你,帮我一个小忙……”
☆、逃跑
黑衣人在银叶门口转了五天,突然消失了,然后又换了另外一个同样死板的黑衣侍卫。
银叶百无聊赖地在家里看了五天的医书,捡了五天的药草,小鬼被他逼着一起看医书、择药草。
第六天,阿萝把那五十两银子花了。
阿萝很少在自己身上花银子,她最喜欢的,是置办家里的摆设。经常搬着什么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烛台屏风、花盆鸟笼什么的回来。这次,她用五十两银子添置了一只大花瓶。
现在,那看守银叶的黑衣侍卫就笔直笔直地站在药堂门口,看着阿萝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只一人高的古董花瓶,正在撩着裙子上台阶。
花瓶比阿萝还高,她细细的两条胳膊环在花瓶的大肚子上,两只白净的手扣在最前面。她这样一抱,就看不见眼前的路。所以只能歪着头,从花瓶一侧露出一只眼睛来。
阿萝的精力集中在臂弯里的花瓶和脚下的台阶,她歪着头看脚下,眼睛垂下去就只看见扑闪着的睫毛,睫毛下面是细白红润的双颊。她饰品不多,乌黑的发髻上只素素地点缀着一根翡翠银簪,簪子上悬了一枚墨绿的小玉珠。她上台阶的时候,身子斜一下,那小珠子就荡两下,斜两下,就荡得人眼花了。
阿萝上台阶的时候,那簪子就正正好地斜在黑衣侍卫的面前。阿萝再向上走两步,那簪子往前送了送,离得他越近了些,那墨玉的小珠子就荡得越发的乱。
那侍卫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眼花缭乱了,心也有点乱了。
阿萝走完了台阶,正好站在那侍卫的身边。她抱着花瓶在原地调整一下,深呼一口粗气,然后低头擦了擦汗,颈项一低,露出一段雪白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