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就是这里不对劲儿。
阿萝脑中一声轰响,她被这声响吓得顿在了原地。
要是都去南宁的话——
先别说殷淮安和银叶的那档子事儿是铁定瞒不住的,就是苍野棍子里面那一百八十条鬼,要是碰上银叶或者殷淮安,还不知道要出什么状况呢……
她惊得一身冷汗,手忙脚乱地随便收拾了包裹,冲出了家门。
☆、巧了
对于银叶来说,要独自一人找到去南宁的路,简直是天方夜谭。他只知道,去南宁要向南走,银叶以他仅有的地理知识,勉强确保了自己走的每一条路都是通往南方的。
这已经很不错了。
银叶骑着马,一边走一边问路。走走停停,已经过去五天。由于殷淮安这次去南宁是秘密出行,他的行踪银叶一丝也打听不到,他只能在内心祈祷着殷淮安的马车能走慢点儿,千万别绕路。
还有就是,千万别让苍野追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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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深秋季节,银叶一路上见到的景物是路旁千篇一律的树丛,植物一律枯黄了叶子,在寒风当中可怜地招摇着。他白天喝着官道上混满尘土的冷风,晚上就凑合睡在驿站冷硬的木板床上,见到的人都是和他一样灰头土脸风尘仆仆的过路人。这种情景,还真的让他动不动生出一股子“萧瑟”的感觉。
从高陵城出来,顺着官道南下,在通往南宁的必经之路上的第一个小县城,叫做平泽县。
县城不大,人口不多,但是有酒楼,有窑子,有集市,有人家,有了烟火气儿。
银叶骑了五天的马,睡了五天的驿站,风尘仆仆地赶了这几日路,浑身上下都累软了,整个人灰头土脸儿,和那霜打了的茄子没什么两样。
现在他终于到了一个有烟火气儿的地方,他牵着马走进城门,觉得城里的空气都暖和了几分。各种嘈杂的声音顺着风飘进他的耳朵里,叫卖的是街角卖肉的屠户,来往的是卖菜的平民妇女,追逐打闹的是嬉笑的邻里孩童,叫唤的是街头巷尾四处流窜的野猫野狗。
银叶看到这景象,腰杆子一下子软下来,一点儿也不想赶路了。
骑马应该比坐车快上不少,银叶觉得,他可以在这地方等一等殷淮安,如果没等到,再追也不迟。
他牵着马,走到了城中央最大的酒楼——雀仙楼。
不是他银叶口味挑剔,一定要吃最好的饭菜,而是如果殷淮安要住店,一定会住在最好的地方。
银叶这样为自己找着借口,把这一家最贵的招牌菜都点了一个遍。再要上一壶半烫的米酒,等菜的功夫,他一个人坐在精致的梨花木桌子边上,对着窗外热热闹闹的街道自斟自饮。
秋日的正午,太阳暖,风儿爽,天高云淡,空气清新。半壶酒下肚,几日的疲累随着酒意被翻腾出来,银叶舒服地眯起眼睛来,惬意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竟然睡着了。
小二见这客人睡得正香甜,也不忍打扰。遂将做好的菜放回笼中温着,然后又烫了烫他喝剩下的那半壶酒,重新放回他手边。
银叶睡着睡着,觉得有什么“咕咕”的声音吵得心烦,他睁开眼睛,才发现那是自己的肚子在叫——他是被饿醒的。
银叶迷迷糊糊地从桌子上抬起头来,正想质问小二自己的饭菜都到哪里去了,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老板,楼上退三间上房。对了,我的马喂好了料没有,我们即刻就启……哎!钟先生,你来这么快!怎么找到我们的”
这正是嘉荣的声音。巧了,不用等也不用追,正好碰上了。
嘉荣一歪头就看见了靠窗坐着的银叶,他匆匆地往老板手中搁了两块儿银子,异常激动地跑过来,一点儿也掩饰不住脸上的兴奋之情。
银叶还没完全睡醒,他揉揉眼睛,脑子还是半糊涂的,他顺口问道:“啊,嘉荣啊,我的菜呢?”
然后又道:“小二,你家大少爷呢?”
小二和嘉荣都愣了一愣,他俩对视一秒后,同时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状况。嘉荣对着小二疑惑地摊手,小二指指银叶手中的酒壶,又摆摆手,意思是:他没有喝醉。
小二小心掂量着说话的音量,哈着腰恭敬道:“这位客官,您的菜都做好了,见您睡得香,就还温在后面厨房,还没端上来呢。”
嘉荣把整张脸放大在银叶的眼前:“钟先生,醒醒盹儿,大少爷在楼上呢,一会儿就下来了。”
银叶听到“大少爷”三个字,一下子就醒了盹儿。
他猛地睁圆了片刻前还朦胧着的睡眼,“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带得桌子都颤了两颤:“不行啊,不能让他见到我,他不乐意我来的!”
嘉荣一只手按住银叶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扶稳在桌沿上打转儿的酒壶,顺便给他满了一杯酒。他笑着说:“没关系的钟先生,我家先生是看不见你的,你就安安静静在这儿等着,喝两口酒,等一会儿我们出发了,你就跟在马车后头……”
银叶尴尬地摸摸鼻子,咳嗽了一声。看不见……谁说看不见的……
嘉荣的手按在银叶的肩头,银叶顺着他手掌的力道,勉强坐回椅子上。他接过嘉荣递过来的酒杯,嘴唇刚碰在杯沿儿上,就听见木质楼梯上传来下楼声,节奏很慢很缓,听得出来,每一步都踩得很稳。
银叶仰起头,从楼梯的浮雕精美的栏杆缝儿中,看到一件湖色袍子的下摆,紧挨着它的,是梅红的一道裙边儿。楼梯上的两个人不紧不慢地下楼,湖色和梅红也就不紧不慢地从栏杆中闪过去。
流苏柔缓的声音传来:“少爷,小心,前面没有台阶了,在这拐弯儿。”
银叶一个愣神儿,已经没时间藏了。殷淮安从楼梯上转过来,眼睛正对准了银叶的脸。
“啪嚓”一声,银叶手中的酒杯,在地上碎成了一堆瓷片儿,酒水飞溅。
殷淮安的手虚虚地搭在漆成绛红的扶手上,还是那样苍白的一只手,没有任何颜色的手,仿佛阳光照过去,就能立刻变得透明似的。淡白素净的指尖抚过精细的雕花,五根修长的手指顺着红木的纹理,随意地排开优美的弧线,每一个骨节都凸显出不同寻常的精致的美感。
那手指停在那里,好像下意识地紧了紧,在扶手上攥了一下。不过他的手也只停滞了那一下,然后继续向下移动,楼梯上的脚步声也重新响了起来。
他的手这么一移动,就出了银叶的视线,取而代之的,是殷淮安一张比湖水还平静的脸。
那是没被一丝儿风吹过的湖面,静得没有任何褶皱。他眉眼淡淡,嘴角习惯性地微勾,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前方是银叶一张呆愣呆愣的脸。
真得跟没看见似的。
殷淮安身上着一件湖色的薄棉长衫,腰带是天青镶玉的刺锦,头发束在头顶,用月白的玉冠拢着。流苏就站在他身边,穿着梅红的窄袖薄夹袄,一只手轻轻挽着殷淮安的胳膊,另外一只手抱着一件玄色的狐毛风氅。
她的目光集中在殷淮安的脚下,不时提醒一句:“小心,慢点儿。”
嘉荣跑到自家少爷跟前儿,跨上台阶伸手扶住殷淮安的另一只胳膊:“少爷,车马都备好了,可以启程了。”
嘉荣一边儿小心地扶着殷淮安下楼,一边对着银叶使了个颜色,他的意思是:快点儿跟上。
银叶心里在哀号:他点了那么大一桌菜,都是招牌菜啊!一口还没吃啊!连味儿都没能闻上一闻……
银叶抚上咕咕作响的肚子,不甘心地提起了自己的包袱。
算了,殷淮安还是比美食重要的。
可是就在三个人快要走出店门的时候,殷淮安停住了脚步。
他抚了抚自己左手的拇指,偏头对流苏说:“有只玉扳指落在房中了,你上楼去取来。”
流苏乖顺地应了一声“是”,解下身上的包袱递到嘉荣的手中。嘉荣接了包裹,系在自己的身上,又接过那件厚重的风氅,重新去扶殷淮安的时候,殷淮安却径自松开了他的手。
“你先把东西放到车里,我在大厅里歇一下。”
嘉荣叫小二捡了几样精致的小点心,把自家少爷安置在角落的位子上坐好,又细心地把风氅披到他的肩头,才使唤着小厮出去料理马车和行李。
殷淮安自己倒了一杯茶,低头喝了一口,眼角往银叶站着的窗户边儿扫了一下。
眼风如刀,冷气十足。
他眼睛又没真的瞎,一下楼就看见银叶了。
殷淮安把茶托往桌上那么一撂,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清响,但是听到这声响,银叶就很是识相地跑了过来。
声音底气不足:“大少爷……”
殷淮安不仅目光中有刀子,声音中也有刀子:“你来做什么?”
银叶低着头,不好意思地抠着自己的指甲:“我……”
“你倒是挺有能耐,殷府的侍卫看不住你是吧?”
银叶根本没准备好该说什么:“我……”
殷淮安语气中很是不耐:“你能不能消停两天,不要再纠缠了,行不行?”
听到这种话,银叶有点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