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长冰拿着他打败了未来的天下第一的长刀爬上了书阁的屋顶。这对一个不会术法的少年来说不是易事,但单迹仿佛是在记恨他用阴招赢了自己,一个月来能不和他交谈就不和他交谈,更不会带他上楼。
银长冰在他身旁盘着腿坐下。单迹就像那些武侠片里的主角一样,躺在屋顶上,翘着腿,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一言不发。
两人就这么坐着,到银长冰有了点朦胧的睡意,单迹才开口道:“把你的刀拿来。”
其实单迹也不是真的记恨什么,男孩子间的打打闹闹很正常,就算惦记着输赢也不过是一两天的事。可单迹是真不知道能和这倔驴说什么。他叹了口气,坐了起来,从银长冰手中接过长刀,开始往里面一点点地注入火焰。
“你?”银长冰诧异地撤回手。
“我什么我,”单迹白了他一眼,“你这把刀不是没吸收人家的术法就不能用吗,我把术法储存在里面,你就能随时用了。”那刀就像快海绵,源源不断地吸收着单迹输出的火。
“明天就是试炼了你不要浪费太多精力。”银长冰伸手夺回长刀,刀身已显现出了黑红色,就算单迹不停手,它应该也是吸饱了的。
单迹本人也没料到这刀这么能“吃”,收回手时竟觉得有点乏力:“你这刀真够厉害的。起名字了没?”
银长冰摇摇头:“刀剑无心,才能斩断一切。若是硬要赋予它们一个名字,便是让它们染上了人的七情六欲。这样的刀,挥舞起来,怕是无法所向披靡。”
单迹瞪大了眼睛,积累了许久的疑问脱口而出:“你才多大一个人,就说‘七情六欲’?我以前觉得你是早慧,现在看起来,倒像是被神鬼附身的魔障了。”
“谁知道呢,”银长冰把刀收回刀鞘,站了起来,张开双臂迎向瑟瑟秋风,“我时常觉得自己这灵魂早就超脱了尘世,只不过被束缚在了这躯体里。或许真像你说的那样吧。”
单迹伸出双臂抱住双腿,抬头看着银长冰的脸。少年没有束发,黑色的长发在秋风中飞扬着。那一双蓝眸实在太过耀眼,总是在第一瞥时就夺去所有的注意力,以至于单迹从没有认认真真地看过这个人到底长什么样。这会儿他才发现,这人竟有着一张清净得让人无法起歹念的脸。如果说单迹长得是眉清目秀,那银长冰就说得上是真正的俊秀了。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时常紧抿着,合着那双独一无二的眸子,便是一张画。
曾在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就这么浮上了心头——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注:出自金庸《书剑恩仇录》)”
看小说的时候,就想象过这人的模样,可真正见到时,才知道,自己的想象有多么肤浅。想到这里,单迹又无比庆幸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能与银长冰朋友一场,也算是不枉此生啊。
“那你呢?”银长冰放下手,回过头来,“不就比我大两岁吗?怎么就以长辈自居了?”
单迹被呛了一下,思忖了片刻,煞有其事道:“两年嘛,等你长到我这么大就懂了。”
怕他继续追问,单迹像屁股着了火似的,飞快地站了起来,拍拍灰尘,道:“下去睡吧。明天,”他把目光投向对面的乌晓山,“明天就是试炼了。”
这一个月来,沈瑜基本上是每天早上都到书阁来报到,但单迹和银长冰收拾好东西在门口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影。单迹抬头看了眼天空,黑压压的一片,很有大雨滂沱之势,潮湿的空气中还夹杂了淡淡的血腥味。
单迹强压下心头的种种猜测,双手扶住银长冰的腰。银长冰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单迹一惊,不安倒去了不少。他尴尬地轻咳一声,低下头念起传送的咒歌。
这还是银长冰第一次体会传送术。他不喜欢和别人亲密接触,被单迹搂住的腰就没一处对劲,但他作为一个乘客,实在是不敢抱怨什么。术法发动时,他只觉得一片火光包围了自己,什么都没看清楚,火光就散去了。定睛一看,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竟就到了山脚处了。单迹松手,在他耳边轻声说:“无论如何,不要离我太远。”
长老会对下任教主提出试炼,是延续多代的传统,对于云影教来说,是数一数二的大日子。山脚早早就站满了人。长老们排成一字站在对面乌晓山山脚,各分教管事围在旁边,一同等着见证新教主的诞生。
单迹看到沈瑜和涵方子好端端地站着,脸上也没什么不同,才松了口气。
黄青云率先站出来,道:“那么,越颐,你的试炼就是在三天之内翻越这座山,活捉你看到的第一个活物,草树除外。”
单迹觉得有些怪异,这试炼的内容好像和当初听到的有点不同。再看向涵方子,他沉痛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单迹读不懂他的意思,不过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同意,便僵硬地“嗯”了一声。都说无知是恐惧的来源,来这里那么久,单迹还是第一次弄不清情况,也是第一次感到害怕。
银长冰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动摇,上前半步握住了他的手。单迹回头,正对上银长冰无比坚定的眼眸。他勉强笑了笑,将空着的手递至黄青云面前。
黄青云从侍者手中拿过尖刀,在单迹手上割开了一个口子,取了单迹的鲜血,滴在水晶的盒子中。那盒子中乘着第一代教主留下的火焰,教内每一个定下契约的人都要将血滴入盒子,那火焰俨然成为了一个个约定的仲裁者。听说反悔者必将遭到火焰反噬。
涵方子作为长老会的二把手,等黄青云退回去后跟着走上前来,在单迹的手上下了一个符咒。有了这个符咒,单迹便不能再使用传送术。同时,如果他想放弃,只要毁掉符咒便可。离去的时候,涵方子深深地看了单迹一眼,然后偷偷地往他手上塞了一块玉。
单迹像反射一样地将那玉纳入袖中。
仪式完成,云影山顶传来了悠长的钟声,宣告着试炼开始。单迹深吸一口气,将能量运至肺腑,然而拉着银长冰的手向山上跑去。
黄青云招手:“我们去对面等少主吧。”
不管是长老会,还是分教,都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支持言越颐,一部分想要他死。前者跟着涵方子,而后者跟着黄青云。
沈瑜将折扇打开,掩住嘴,轻声问:“涵老,你给少主的是什么?”
“那是某任教主的信物。”涵方子道,“听说那位和乌晓山主有点交情,希望山主能看在这东西的份上,放他们一马。”
“那试炼内容,没法改了吗?”
涵方子摇摇头:“本来长老会就有决定试炼内容的大权,现在只能相信越颐了。话说,托给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沈瑜道:“办妥了。冯闽他们正带人赶来。”
“好,”涵方子顿住脚步,不无忧愁地看了眼高耸入云的乌晓山,“这一战,怕是难免了。”言罢,收回目光,“你为什么答应越颐带银长冰去?我记得我当初是让你去的。”
沈瑜朗声大笑,“啪”地收起了扇子:“那少年甚是聪慧,意志坚定,少主又信任他。让他去,说不定比我去的效果还好。”
涵方子长长地呼出了口气:“但愿吧。”
涵方子在玉上捆了张布条,单迹一边向上狂奔,一边拆开了看了。
“上面说了什么?”自打决定随着单迹出征,银长冰就开始了锻炼自己的体能,这会儿跟着他跑,总算是没拖后腿。
“啊,就是说我们被坑了。”单迹小心翼翼地把玉挂在脖子上,“翻越这座山,那就无论如何都会遇上山主。运气好的话,能直接逃脱;运气不好,直接杠上的话——”
银长冰预料到他会说什么,硬生生地截断道:“不,我不会自己先跑。”
“这是命令,你留在那里只会碍事,”单迹说着,目光已经瞥见了那“第一个活物”,“竟让我活捉,不还得护送这小家伙回去吗?”
手上的符咒发烫,提醒他猎物已经找到。他连术式都没画一个,直接放火挡住了那兔子的退路。
那兔子看到一人高的火墙忽然冒出,立刻就被吓怂了,杵在原地不动,还发着抖。银长冰走上前,抱起那幼小的生物,又伸手摸了摸。
“唉,你这家伙,怎么对人就没这么温柔呢?”单迹无奈地看着他,挥手撤去了火墙。
兔子感受着银长冰的爱抚,本来已经好了许多。看到单迹,又抖了起来。
单迹揪了揪它的耳朵,笑道:“小怂货。”又伸手在兔子周围用火营造了个流动状的笼子,“这下跑不掉了。长冰,这兔子就由你看管,要是真遇到什么危险,就带着它下山,听到没?”
银长冰不置可否,让那兔子趴在自己的肩上,在单迹看不到的地方慢慢握紧了长刀。
他们现在处在不到三分之一的高度上,不敢耽搁太久。单迹见他没反应,当他答应了,又率先往上跑去。
跑了不知多久,周围开始热闹起来了。各种飞禽走兽横出,单迹下意识地伸手想护住银长冰,银长冰却提到越过他,把兔子扔到他身上,淡淡地说:“我跟你来,不是意气用事,专门来给你添麻烦的。说到底,你还是没有真正信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