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祁眼中又暗沉了几分,却被脸上的神情掩饰过去。
☆、魔使
这个晚上无月也无星,在天角林和琅极山两地中间,连接着两处的黑暗的道路上,随着夜幕的降临亮起了一点一点的火光。
先只是一两点,然后很快地整个村庄每一盏灯火都被点燃了。拉着线悬挂在房子与房子间的灯笼依次亮了起来,投影在水缸的水面上变成一个个橙色的光点,让原本昏暗的道路和空地也变得清晰明朗。
灯火辉煌让这个村庄重现了久违的热闹,村里最大的一块空地上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人声鼎沸了,尽管温度在这两天内变得更低,这一个晚上喧闹的氛围足以抵抗寒冷的空气。
各门派的掌门坐在前面的几张桌子,再往远处排是各门派的长老带领各自的弟子按桌坐在一起。
经过这短时间的合作,各门派之间也已经变得非常熟悉,就算是曾经有些摩擦的门派看在目前面临的情况上,也都先将往事按下不提,客气的互相一阵寒暄后大家渐渐安静了下来。
一位青年站在了最前方,全场最为璀璨的灯火下。
烛光描画过他光洁的额头、他如画的眉眼、他英挺的鼻梁、他浅白的嘴唇以及他脸上的每一笔优美的线条。尽管这段时间他每日早出晚归,与各位掌门商量攻打事宜都是到了夜深人静才能够回到房间,今夜他的眼中却不显半点疲倦,反而被雄心壮志和慷慨激昂点燃的光,竟比背后簇簇的火烛银花更加夺人心魂。他的背脊挺直如出鞘的利剑,唇角挽着的一点笑意又把这一切情绪化成了让人深信不疑的侠者之道的替天行道和除暴安良。
风吹起他的长袍,衣角翻飞在半空中劈裂冰冷的空气,远远看去宛如高高飘扬的旌旗,也将这一副英姿飒爽神采飞扬的好模样吹落到在场每一个女弟子的心头上。
他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独有的清朗,虽未施力,却连最远处的桌也能清楚的听见他的话语,似有清风拂过,扇动起每个人内心中的那份愤激之气。
“有各门派同仁戮力同心共襄盛举,我等此举定能将万煞宗连根拔起,为江湖除掉这一大患!”
青年朝众人一举杯,豪爽地将满满一杯琼浆玉液饮尽,座下众人皆应,共同饮下这第一杯酒。
人群再一次变得喧哗,同门之间或是门派之间的祝酒一声叠着一声,随着觥筹交错叮当作响,场内的气氛也逐渐升温。原本冷清的村庄被浸染在一片醇厚悠长的酒香中,无论是浓郁还是清雅都被无差别的混合在一起,在胃里烘热酝酿又散发出来,似乎周围所有的事物都因沉迷此内而不可避免的变得醉醺醺。
夜越深,周围也随之越来越冷,桌下的火盆很久没有添过炭了,但晚宴上的人似乎没有收到任何影响,甚至还有不少人都脱去了外面的大衣,气氛愈发的燥热。
也许是每个人都喝了不少酒的原因,逐渐进入了尾声的酒宴上一个个的眼饧耳热酒言酒语,或勾肩搭背胡言乱语,或伏在桌上四肢乱舞,还有人站到了桌子上脚下都站不稳了还高喊了两句“剿灭万煞宗!”最后腿一软倒在了桌上酣然入睡,桌旁的人看见了拍着腿哈哈大笑,然后继续前言不搭后语地和身旁的人说着已经听不懂的话,哪怕早已是鸡同鸭讲。
全场没有人是神志清醒的,无论是那些掌门还是长老们都免不了一个个烂醉如泥。
就在大家都沉浸在这样喧嚣嘈杂的气氛中时,有人胡乱摆动的手臂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酒杯,酒杯在桌上滚了几滚,跌落到地上。
“啪”的一声。
瓷器摔落在石板上,这本该是被吵闹的人声所掩盖过去的,在这样的环境下几乎不会引起人注意的微弱的一声,却成为了一个终止音,瞬间切断在场所有发出声音的来源。
那一声“啪”的余韵还留在空中未能彻底消失,在没有任何一个人反应过来打量周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围绕在他们身边的房屋倏地燃起了熊熊烈火。火苗蹿上天空足有几丈高,将天空也染上了橘红色,不过是眨眼之间,就将所有人围在了火海中。
随着火焰发出橙黄色光芒的那一个瞬间同时高高跃起的人影带着扭曲而狰狞的笑容,将他们手中的武器毫不犹豫地送进了身边年轻人的胸膛里,火焰照亮他们的脸庞,那一张张是每一个弟子所熟悉的,刚刚还坐在自己身边的长老的脸。
那些手脚瘫软没有半点抵抗力的年轻弟子甚至刚刚被大火惊醒,对眼前的一切还毫无所知,他们的心脏就已经被身旁向来敬重的长老用最为熟知的武器穿透,那些曾经慈祥的也好,严肃的也好,高傲的也好,冥顽不化的也好,如今全都浮现着同一种表情——像是布置了许久陷阱的恶毒刽子手,因为看着自己手下死亡者的鲜血而残忍地狞笑。
不管再怎么睁大眼睛,这个世间留给他们最后的记忆就是映衬着火光的血淋淋的背叛事实。
片刻间,在吞噬着房屋的血盆大口发出的肆意妄为的呼啸声中,刺耳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甚至冲破了村庄外的寂静。
这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远处山脚下欣赏着这场火景的两人耳里。
“可惜这火少了一把药,不然能烧得更漂亮。”干枯瘦小的老人满意地看着这漫天大火,这是他又一杰出的作品,夜晚越是黑暗,他的作品往往越使精彩,正如今晚这样,“异兄,接下来看你了。”
老人身旁的人影足有八尺多,和老人的身影对比起来更显得高大粗壮,然而他一身绫罗绸缎的翠袖红裙,和周围格格不入的华服包裹着遒劲的肌肉,仿佛是一座小山立在一旁。他绕着精心编过垂下的鬓发,一开口,原本粗哑低沉的嗓音硬是被他捏成了矫揉造作的女声:“早就说过了,叫人家异小姐,可不是什么异兄,你叫我‘义兄’,我可没打算认你这个‘义弟’。”
老人在男人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厌恶的表情,若不是敬他为魔使,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和这种人合作。咳了两声,老人有些不怀好意的提醒道:“异小姐可不要小看了这个独孤傲祁,多多小心。”
异魔使掸了掸指甲,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其实今晚根本没有人家来的必要,也不知道你们在担心些什么?不过也对,武功差,自然会的小心些。”
老人被气得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提高了音调用砂纸磨过般的声音嘲讽道:“异魔使我可告诉……”
停止的到来十分突兀。
老人还没有来得及说完这句话,声音已经被拦腰斩断,那个“你”字被永远地停留在他的舌根。他只能听见空气流过自己的气管发出了嘶呼嘶呼的声音,让他想起了那个村庄里破了一个大洞的窗户。
明明已经是冬天,但是他觉得那些还燃烧着的烟啊灰啊,从村庄里远远地飘来,然后全部都淤塞在了自己的喉咙里,在自己的喉咙里死灰复燃,烧了一把火。
这样的温度让他想起了什么,但他的脖子被钉住了,他只能转动着眼珠微微往下看。
尽管动作幅度很小,这个角度却足以让他看清,那一把曾经从自己左胸穿过,又因为自己心脏位置的特殊情况而让自己逃过一劫的双龙赤羽剑,如今从自己喉咙当中穿过,以及剑刃上淌着的自己的血液。
怎么会?
向前倒下的重生狱主双眼还未闭上。
本应该在宴席主持讲话的人,怎么会出现在他们的身后,悄无声息,如同阴魂一般。
异魔使的反应比预料中的更快一点,他在双龙赤羽剑刚刚从重生狱主脖子里拔出来的时候就猛地转过身抽出腰间的双刺,交叉架在身前做好了防御的姿势,观察着在他们背后悄无声息出现的这个人。
眼前的人迎风而立,气焰比之他手中光彩耀目的双龙赤羽剑有过之而无不及。尽管是在忽明忽暗摇摆不定的火光下,他面容的俊美依旧完美地展现在了异魔使的眼中,然而在那些阴影投下的地方,被隐去的一半脸庞,徒然生出一股黑暗的气息。
他手中的双龙赤羽剑曾经是名震江湖的三把神剑之一,而如今大家已经更为习惯第一眼关注到他这个人,千玥山庄庄主独孤傲祁,而非只是看他手中的那把剑。
异魔使故作娇俏地歪了歪头,说道:“这么俊俏的小哥,打伤了多可惜,你一个人来怕不怕呀?不如跟我回万煞宗吧。”
在异魔使打量傲祁的时候,傲祁也在打量着异魔使。
喜爱着女装的男子,异魔使不是傲祁见到的第一个。
花友本就是昳丽无比的相貌,无论多么华丽的裙裳都只会让他变得更加如霞明玉映,加之他的每一件服饰都有特别设计,虽看起来与寻常女装极为相似,穿在貌美的男子身上也不突兀,倒是自成了一派风格。
扈江离穿女装就更是正常的事情了。
然而当第一眼看到异魔使转过身的时候,傲祁还是被震到了。
直到异魔使那一句实际上不啻于魔音的话传到耳朵里,傲祁才缓过神来。
他不想和异魔使产生任何对话,挥动还带着重生狱主鲜血的双龙赤羽剑向异魔使刺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