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舒月抓住他的衣袖,“好歹慢一些。去吧,我跟尚书大人禀名情况,求他宽限一两日。小林,你带你家公子先走。他看不见,小心别磕碰到。庭芝,别心急,我随后就到。”
乔小林这才察觉顾庭芝的异样。本想问的,见何舒月对他摇摇头,识趣地闭了嘴。牵着顾庭芝就朝外走去。
待回到家,卧房里已是哭声一片。为数不多的几个丫鬟小厮跪了一地,对着从床上的顾夫人痛哭流涕。乔小林牵着顾庭芝走到床边,他看了眼面色灰白,早已没了呼吸的顾夫人,更是悲从中来,呆站在一边跟着下人们哭作一团。
顾庭芝的脸色同样苍白如纸,下人们的哭声,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摸着床沿坐下,又摸到顾夫人的手,把已逐渐冰冷的手握住,放在脸上,极其压抑地抽泣起来。
哭到声音嘶哑,乔小林发觉这样不行,悲伤归悲伤。人去了,身后事总是要办的,他低声唤了顾庭芝,“少爷,该布置灵堂了。”
顾庭芝从一片泪水中抬眼,“你去弄吧,叫他们帮忙。我想跟娘单独呆会儿。”
何舒月来时,顾庭芝正坐在顾夫人的床前,双眼通红,显然哭过很长时间。“没想到我竟连我娘最后一眼都看不到……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吗?”
“节哀顺变。”何舒月的双眼也泛了红,他拍拍顾庭芝的肩膀,“还是早点让大娘入土为安吧。”
从布置灵堂到入殓下葬都是何舒月在忙着。顾庭芝的双眼看不见,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守在灵堂里。皇上下旨,特允许他在家给顾夫人过头七。
头七之后,顾庭芝遣散了家奴,就连乔小林也打发他回了自己的老家。离开宅院时他回头看了很久,即便看不见,可那些景象实在太熟悉了,每个地方什么样子,他闭上眼都记得清清楚楚。
听见何舒月落了锁,顾庭芝长长叹了口气。何舒月扶着他往刑部走去。
天色如同一块染花了的灰布,阴沉的叫人的心里格外的难受。顾庭芝一路无话,何舒月偏头看了他好几次,欲言又止。
顾庭芝道:“你想说什么?”
“刑部的调查有了结果,庭芝……”他实在没有脸说出那句“无能为力”,他更无法眼睁睁看着顾庭芝就这样栽在这件事情上,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把所有一切都推给叶蓁,这是你唯一的希望了。”
顾庭芝顺势问道:“叶蓁呢?”这些天,他没有问起叶蓁,顾夫人在世时,并不同意他与叶蓁在一起,他想,不如让娘安安静静地走。
“在你娘下葬的那几天,叶蓁也被叶扶苏运回扬州……应该是葬了。”
顾庭芝突然顿步,神情有些恍惚不定,他沉沉叹了口气,“若我死了,把我葬的离他近些吧……我还有很多事没有问他,也还有很多话……没有跟他说”
“啪!”何舒月毫无征兆地抬手给了顾庭芝一巴掌,他突然愤怒至极道:“你宁愿死,都要护着他吗!你就这么轻贱自己的性命?”
顾庭芝摸了摸发热的脸颊,淡淡道,“这是我欠他的。”
何舒月握着顾庭芝的肩,有些微的颤抖,在他意识到顾庭芝根本是在一心求死之后,他突然心生慌乱,“庭芝,你我这么多年的朋友,你听我一句劝,至少这样做,你还有一线生机……”
“或有一日,你愿让文卿替你顶罪?”
何舒月哑然。
文卿?他已经放他离开了。得知自己被牵连之后,何舒月就送他走了。提起文卿,他突然就能理解顾庭芝的坚持了。无论叶蓁的目的何在,他猜想顾庭芝都会选择原谅他,且心甘情愿地跳进他挖好的陷阱。
如此,他只能另想办法。
这些日子,顾庭芝每日跪在灵堂里,却从来没有去仔细去想他和叶蓁之间的点滴。更不敢去怀疑。他害怕心中隐隐的揣测成真,害怕这么长时日的情深意重原来都是镜花水月。害怕叶蓁对他的温柔只是别有目的的利用。更害怕他走到如此地步是叶蓁在背后步步为营。只是悬崖上的那一幕,无论白天黑夜,无论清醒着还是睡梦里,总是一遍遍在他脑中重复闪现。他想,若是叶蓁还活着,哪怕是一千次,一万次,他都毫无怨言地甘愿被他骗。
可是,叶蓁不在了。
娘也不在了。
他还活着做什么?
所以三司会审时,顾庭芝十分痛快地认了罪。他不仅承认贪污受灾银两。还替叶蓁担了罪名,坦白自己就是秦古,并否认此事与向嘉彦和何舒月有关。
得到这个结果,有些人虽说很不满意,但向嘉彦和何舒月都因此被降官品,罚俸半年,再看皇上并不想将此事闹大,只得罢休。
顾庭芝则毫无悬念地被皇上亲自下令——斩首示众。
☆、严曦
叶蓁见过叶扶苏,把所有的事讲清楚后,将自己改头换面一番,办成了沿街乞讨的要饭花子,在城中游荡。得知顾府办丧事,他还曾远远看过一眼。没想过顾夫人竟死的这般突然。顾庭芝连遭打击,只怕已是心灰意冷。不知怎的,想到顾庭芝孤身一声在灵堂哭泣,他的心里莫名堵的慌。
头七那天,他躲在顾府外,瞧见何舒月锁了顾府的门,扶着顾庭芝从他面前经过。两人之间,仅隔着一堵墙。他更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顾庭芝的话。
他果然如姚文生猜测的那般,宁愿将所有的罪名全都揽下。顾庭芝,真不知你是痴还是傻?
叶蓁也不知道他留在京师到底是为什么?可能是想亲眼看着顾庭芝被明正典刑?他真的能心平气和的看着顾庭芝被砍头,然后拍手称快吗?
还有,他见顾庭芝行走不便,似乎眼睛有问题,难道是哭瞎了双眼?这怎么可能?叶蓁为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感到震惊。待两人走远,他才端着个破碗,从墙角里出来。
“叶蓁?”
听到身后的声音,叶蓁浑身一僵,第一个反应就是逃,却发现衣摆被人拉住。
文卿绕到他面前,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喜上眉梢,“果然是你。你没死!”
“嘘”叶蓁将食指放在唇前,接着环视了一周,见周围无人,才低低道:“小声点。”
文卿激动道:“你真的没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找到了你的……”
叶蓁道:“这事说来话长,这里说话也不方便,回头我再告诉你。你怎会在这里?”
文卿黯然道:“此番何舒月同样受到牵连,他怕连累我,让我离开他……”
“这样也好。你打算回扬州?”
文卿摇头,“我还没想好。听说顾庭芝的娘过世,我就过来瞧瞧。你既然没事,为何不现身?顾庭芝以为你死了,第二天跑去跳崖,结果眼睛也摔瞎了……”
叶蓁想过很多种情景,比如顾庭芝会让人找他,会难过很久,会一直记得他,或者很快将他忘记……却唯一没想过,顾庭芝为他坠崖。
见叶蓁不说话,文卿接着道:“我现在住在城外的一家小客栈,你与我一起回去吧?”
叶蓁点头:“也好。”
文卿落脚的地方不大,房间收拾的干净利落,桌子上还摆着一张古琴。
叶蓁道:“你这是打算长住?”
文卿提起桌子上的清花茶壶,为叶蓁倒了杯凉茶,“一两个月吧。待事情完了再做定夺。”
“你不放心何舒月?”
文卿脸上一红,否认道:“不是。不跟我说说你的事吗?你大哥去认尸的那天,哭得很伤心,我真以为,那人就是你。”
叶蓁幽幽叹了口气,将这些日子发生的所有事说了一遍。听完后,文卿很久才开口道:“叶蓁,顾庭芝会因此被杀头。”
叶蓁不解他这话的意思,顾庭芝会怎样,姚文生早已告诉他了。当时的姚文生也是这种表情,难道他们以为假戏可以做成真?两人处着处着就能日久生情,连仇恨都抛到九霄云外?可能在心里,他们都认为叶蓁是个凉薄之人,可明明受害的是他。为什么人们总是更加同情相对来说处于下风的弱者?
“我知道。”
听到他如此说,文卿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了,便住了口。怪不得叶蓁,谁遇到这样的事,怕是都要恨顾庭芝入骨的吧?“我原以为你和他……没想到竟是为了报仇。罢了,不说这些了。你哥知道你还活着吗?”
“知道。我前些日子见过他了。姚文生说顾庭芝认罪后,叶家就能洗清冤屈,我哥也就能回家了,我在这等他。”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各自心思各异地沉默了。
半晌,文卿起身道:“我去城里探探消息,你歇下吧。”
叶蓁点点头,忽地问道:“文卿,没人跟着你吧?”
文卿想起那日的几个暗卫,神色有点低落,“没有,何舒月没有再派人跟着我了。你安心待着吧。”
彼时,满城都在议论顾庭芝的案子,只是一个转眼,他就成了别人茶余饭后消遣的话柄。文卿很容易就打听到了消息,心中却是隐隐有些难受,顾庭芝的深情不是假的,最后落得这个结果,真是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