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安装着在大槐树下歇脚,确认程浩健父子都出了门,就和推着一个大木桶往回走的阿父使眼色,于是不一会儿,树下乘凉的就成了程老实。
程大安摸进程浩健家后,又耐心等七阿公史氏将关着王瓶儿的那屋子给锁仔细了,还隔了窗讲了好大一番道理,左不过是出嫁从夫,程浩健也不是真要害了娃娃性命,不过是为一村子人活命暂时做个筹码罢了,让王瓶儿要好好听话之类的,若程浩健真能以孝义得县里举荐,日后他也就是正经的孝廉夫郎了之类的,
程大安都一一忍着恶心听了,等那七阿公回了正屋躺下之后,他才从袖子里头掏出一根铜丝……
然后,就是将王瓶儿装进那大木桶里头,用独轮车推着往这边来……
程大安摸着脑袋:“一路上还真遇着几个人,好在我们家素来是出了名的老实不说瞎话,我阿父只说是来这祠堂边上挖一桶土,回去撒田里看能不能得点儿祖宗庇佑,大家也只笑我们做得好白日梦……”
程老憨也摸着脑袋,神态比程大安更为憨厚无害:
“可不是嘛!这老实人说谎总更能唬人——
就是老七家的泼货发现人没了,也想不到就在你们桶里。
谁想得到你小子能干得出入室偷人的勾当?还和咱老憨学了一手敲门开锁的好本事呢?”
一把揽住程大安的肩,挤眉弄眼:
“来,和你老憨叔说说,你这些年都是咋练习的?都开了几家的锁?你老憨叔我都没发现哩!还当你小子学着玩,回头就忘了哩!”
程大安依旧很老实:
“老憨叔悉心教导,我哪里敢忘?什么本事学好了都是能傍身的。
只不过也没敢在别处乱练习,除了自家里头的锁,也就是每旬往祠堂洒扫的时候练一练手……”
程老憨乐不可支:“对对对,这一回可就用上了,还救了人,免了老七家继续作孽,我曾阿爷真在天有灵见着了,还要谢你、谢你家祖宗哩!”
程大安正色:“可不敢让老曾太爷谢。”
那边程老实也道:“是不是快点把娃娃们放出来,也趁着老六哥那边将人引着,先让娃娃们回他们原家住几天?”
程大安听了这话,也顾不上和程老憨瞎掰扯,走上前就要去开锁,结果:“咦?”
程老憨越发坏笑:“这锁可不能再那么开啦!”
说着一推宫十二:“你上!”
宫十二也不客气,拨开程大安的手,往那铜片上一捏一扭,铜片又碎裂落地。
程老实父子两个果然看得眼睛都直了:“这,这位可真是神力……”
程老憨哈哈一笑:“宫家的,老六哥放心让我带着来的,能是凡人么?”
程老实顿时满脸敬畏:“宫家的汉子果然了不得。”
程老憨越发坏笑,王瓶儿捂着喉咙,艰难发声:“你、你是十二哥儿?”
宫十二也早发现了,这王瓶儿就是原身记忆里头,那个总是一脸不耐烦,却会在每次回原家的时候都给他们哥弟最大两把糖的瓶子哥哥,闻声点头:
“瓶子哥哥你放心,大春哥有帮忙看顾着你家娃娃哩!我们这就回村子里头去,回到家就好了。”
王瓶儿面色仍有些古怪,但那边周大春已经抱着程继宗出来,他也就没再纠结在十二哥儿忽然变成大力士的小事上。
只有程大安仍有些犯傻,连程老实这个老实头,都在门一打开就是一股远比屋外闷热的气息涌出来后,将心思转到:
“这屋里就这么热着哪?你们可有热坏了?”
不好招呼着去看这些小夫郎,却招呼了孩子们:
“来来来,都来给阿爷看看!”
又转身寻了碗,从程大安挑着的桶里舀了些水:
“河里的水没井里头的甜,好歹能去去暑气……”
宫十二忙伸手拦住:“娃娃们体弱,再热也不能喝生水。还是往额头腋下拍一拍算了。”
程老憨就往西厢走:“那几个兔崽子还放得有凉茶,我去拿来,大家喝几口,然后赶紧走。”
那边王瓶儿却已经一声嘶哑压抑的哭喊:“继宗!”
周大春慌慌张张地道歉:“我、我也不知道,我一向到了暑天反而身上凉,又说娃娃们热气足,我都没发现他是烧着,还以为是哭累睡着的……”
这两天谁都不好受,又对程继宗他阿父心里存着疙瘩,虽看着小娃娃也没人真不管他,可也没谁就能一心只管着他,就连周大春这样自己没娃娃的,也少不得要帮王阿蓝等不只要照顾一个娃娃的搭一把手。
一不小心,小继宗就落了个中暑都没人发现的下场。
周大春格外内疚,还在反反复复说着:
“他早上还闹腾,那时候肯定是好好的。过了午时就安静下来,连我喊他喝水都不爱动弹……
只是他昨天中午也不爱吃饭,又听说他最近中午其实都不爱吃饭,我只当他是早上闹腾累了……”
王瓶儿抱着孩子,倒也不怪他,只骂程浩健:“贱人作孽,偏连累我儿子!”
又恨自己:“早知道宫六叔和我阿父阿兄他们来得这么快,我也该先忍一忍的。”
又看程老憨、程老实两个:“十二阿爷、十八阿爷可有什么法子?那贱人断子绝孙也是活该,可我这娃娃可怜哪!”
程老实为难:“往年还能取荷叶汁、藕节汁的试试,现下……”
村子里头池塘都快干了,还有点水也顾着庄稼,哪儿有人养荷呢?
“小娃娃也不好随便刮痧啊!”
程老憨倒是道:“不要白耽搁了,赶紧去和待省他们会合,宫家指不定有什么家传的好药呢?”
王瓶儿一抹眼睛:“对对对,宫家那可是京里来的大户人家,我们赶紧回去,赶紧回去……”
他原就受了伤,虽万幸没伤着大动脉和喉管,也流了好些血,又没能好好治疗保养,自己走路都踉跄,还要抱着个比他自己膝盖高的娃娃赶路,才跑几步就险些一个大马趴,还好宫十二如今反应机敏,再心不在焉也扶住了:
“行啦,瓶子哥哥身上有伤,带了娃娃车上坐着。”
他一边说,一边就去推车,又招呼其他孩子:
“都坐过来,我们要快些儿赶路,别等人发现就不好走了。”
程老憨更不知道打哪儿又寻摸出一辆手推车,除了招呼娃娃还招呼那些小夫郎:
“谁要觉得自己走不快,也赶紧上车,别耽误了大伙儿!”
大概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王瓶儿抱着孩子当先往车子上一坐,大家都把娃娃放了上去,就匆匆往宫待省他们埋伏的那边林子赶。
☆、第 35 章
宫十二也将程老憨赶了回去:“你不是还有个夫郎在村里?也去看看吧,一道儿带到我们那里住些天,省得这村里又出啥昏招。”
程老憨本不以为意:“再昏敢昏到我老憨头上?”
转头就不知道与程老实嘀咕些子啥,回头约莫得了好信儿,到底面上带了几分笑,晃晃悠悠往家里去了。
于是前面一段路,基本就全靠程老实刷脸。
还别说,程老实这张脸还真挺能哄人的,明明他推着的车上坐了个王瓶儿爹子俩,旁边还走着个周大春,后头又跟了辆堆了好些娃娃的车,推车的还是个面生小孩子,可程老实说一句:
“方才本是要去祠堂那边挖点土、求点儿祖宗庇佑,不知怎么的,村长/族长就说要让我把这些娃娃们带到林子里头藏起来……”
居然也就没人怀疑啊!
最多打趣跟在最后的程大安一句:“你可看紧了,别娃娃们半路掉一个,回头解释不清。”
又或者干脆琢磨着这求祠堂土、得祖宗庇佑的做法是不是真可行去了!
竟没几个人奇怪怎么村长/族长他们放心程老实父子看住这么多哥儿娃娃,这些哥儿娃娃又居然甘心跟他走的。
偶尔有那么一两人问起来,程老实就摸着后脑勺茫然:
“里正/族长不是说只做戏吗?我也给他们保证了,这林子里头虽没多少绿叶,也总还是个纳凉地儿,怎么都比在祠堂里头闷着享福,还保证一定给他们找点没枯死的艾草熏着,一定不让他们给蚊虫叮咬了……
为啥要不甘心跟我走?我还能拿我们村的夫郎娃娃们咋滴不成?”
几句话的,也都打发了。
宫十二:果然连续说够一万句实话之后,掺一句谎话就能坑一万人!
#做老实人、说老实话的好处已get√#
虽然程老实这刷脸之路,只刷到树林外大约一里地,就被巡视的青壮拦了下来:
“快回去!告诉族长他们,小王村的家伙不怀好意,一边说是和我们村商量,一边让人偷摸着进来了!老五他们正在前头拦着,可具体怎么着,你们赶紧回去报信问问儿……”
这做老实人的好处,也是杆杆的。
——连这位挺负责、挺机警的青年汉子,不也完全没想到程老实和小王村人里应外合的可能性吗?
于是在程老实都不曾察觉的时候,这一路上他身上凝聚了同行者钦佩敬仰目光无数,而这些同行者们——包括宫十二在内,也都开始了做老实人、说老实话,好在关键时刻刷脸的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