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白色的雪花从他胸口破碎开来,与空中飘飞的黑色羽毛,旋转成两人的天长地久,瞬间被定格为他最后一眼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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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树察觉出被暗算之时,以为自己会被推入险恶之地,没想到一道金束将他拘到三十三重天外。
慈悲的佛陀莲台高坐,唇不动却声若洪钟:“吾借汝被带入幻境的机会,前来提醒汝与吾之约。不过此时汝已然不知,吾先将汝之记忆还与汝。”
话落袖袍轻挥,一道金光以不可躲避的之势呼啸而来。
黑衣男子跪在佛祠前,浑身缠绕的沉渊死气却透着金光,凝成的杀气蓄势待发,佛光普照的殿内顿时暗了半边,佛陀脸上的表情仍旧慈悲。
“汝本是共工怒撞不周山时,应运而生的三道死气,吾坐化菩提时,为六界生衰平衡,特寻来汝封于发肤六识。尔后飞升西天雷音,将汝缠成三股衣绳,坠于袈裟之上。不料汝得吾万年佛法耳濡目染,竟修得不死金身。死气与佛本就相悖,天道不容,众佛让吾将汝之金身打散,不知汝有何言要讲?”
黑衣男子脸上纵横交错着三道黑色流光,颇有凌乱的野性美感,他闻言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死气沉沉,却没有半分反驳之意,沙哑性感的声音在佛祠响起:“我愿自毁金身,只有一事作为交换。”
“何事?”
“我要您讲佛时,座下左起的第三位尊者与我一同坠入轮回!”
“止真尊者?”
“原来他叫止真。”
佛陀看他恍惚的神色,心中顿时了然:“汝却是将凡心也带入了西天,难怪讲完经时每每衣绳总换成左边。吾可应汝之愿,只是止真尊者无心之名,汝可知?”
黑衣男子高傲的头颅缓缓低下,猎豹般的身姿也深深地匍匐在地,似有决绝意:“我愿将我的心填了他的缺。”
“那汝如何还爱他?”
“他已入我的魂魄,虽死不悔!”
佛陀想想这人的本事,也不愿西天再生涂炭,只拈花一笑:“汝之金身有三道,便为三盏轮回,汝先入镜池剥去金身,历三世之缘,尔后魂飞魄散,汝可愿?”
充满死气的一笑,转身迫不及待奔去镜池的身影,给了佛陀回答。
流树拾了这段记忆,面上仍旧毫无波澜,佛陀大手挥下一盏琉璃。
“这便是汝之两世。”
琉璃坠地之后,便在地上蔓延出一块水镜,清晰的画面一幅幅在眼前真实展现。
树妖与黑蛟在雷劫中魂飞魄散之时,一个身影惊慌失措地奔来,只是仍旧晚了一步。
那张同树妖宛若双生的脸狠狠地扭曲着,他跪坐在一地劫灰里,想要将黑色的羽毛捡起来,却发现夹杂着白雪,根本就不能将彼此分开。
他恨恨地将灰砸在地上,对着地上的劫灰怒骂:“你以为这样你就赢了么?我告诉你,既然我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也就能让你生死不能!我永远都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他只能是我的!”
话落,他朝天伸出四指,黑色的眼珠里盛满了疯狂,嘴里喃喃念着生来便刻在脑海的咒语:“我以火心之身为祭,发愿此二人生生世世不被世人所容!生来便有至亲之仇!”
第六十章
当他在鬼哭城披坚执锐奋勇杀敌,每每赢得疆土却负伤榻上时,他曾想过,娶一位贤淑的姑娘,养一条憨厚的狗,不是他幼时便想的么?为了这么一位阴险狡诈的帝王,以半臂之残躯,在这荒凉大漠里一守便是三年,值得么?
可是每每想起那人为他许下的诺言时的殷切双眼:“我知你不易,为还上辈人的仇怨,你自断一臂为偿,我已想好脱身之法,只要三年,到时你我隐居山水之间,不需太多尘杂,有你,有我,足矣!”
他便觉得那日子太美好,穷尽一生也想去争取一番,他已是半个废人,恐怕除了那人没人肯要自己,何必糟蹋人家清白的姑娘呢,要心要身无论哪个,对他来说,都是不可能的亏欠。
“将军!皇宫传来喜报,皇上不日将与石郡主完婚!”
他紧皱起眉头,拿起那红到刺眼的喜报细细观看,最后眉头舒展胸口郁结散开,又草草扫了几眼丢到桌案。
不是他的字迹,那便不足为信了,毕竟太后因着不容于世的同性之恋,总想着手段拆散他们。
几日后,他率数千精兵深入大漠腹地,打得敌军一个出其不意,又成功偷袭烧掉数千斤粮草,在几万大军中取其主将的首级,逼得敌军闻风四散而逃!
虽然肩胛骨被洞穿了半边,他依然含笑在桌案提笔,他此次足以保证数年之内邻国不敢来犯,皇城的他可该是彻底放下心了,也不知对方上次听他讲大漠荒芜久不见绿,便说要送他的那盆吊兰,要以何种方式运到。
将信塞在捷报夹层里,他目送着信使快马奔远。
半月后,皇城有人来传圣旨,他惊讶得半晌才回过神,一代名将就这么跌跌撞撞地奔出门领旨。
“奉天承运,皇上诏曰:舒氏之子舒岸,本为罪臣之后,论罪当诛。但当今圣上感怀其才不能为国所用,特赦之,如今边疆已然稳妥,特派本钦差来此,行当年未完之刑。念其抗敌有功,特赐鸩酒一杯!钦此!”
他听着太监拉长的尖利声调,只觉得天昏地暗,阵阵雷声鼓在耳畔,他扯扯身上的厚绒衫,漠北的天气何时这般冷了。
“舒将军,领旨吧!”
圣旨虽是背面朝着他,可他认得出那力透纸背的字迹,曾在自己堆放兵书的案桌上,出现过无数次。
原来那人也已知道,那描述的将来太美好,以致竟不可得到。
他僵硬着动作接过金灿灿的圣旨,才发现自己粗粝干燥的手指,与那颜色格格不入,原来世事变化得这么快,有些东西你不想它变,不想承认它变了,可是时间的手,总能偷偷将月老册上的相爱,写成相爱过。
他面容沉静地朝着东方,仿佛那殿上之人就在此处般,结结实实地叩了一个响头:“臣领旨,谢恩!”
他忍住眼里的晶莹,也控制住手指的颤抖,却掌控不了心脏的抽疼,像有人在他心上放了一根弦,反复弹奏着那圣旨上的内容,一遍一遍将事实剥开与他看,那一弦一柱思量的华年早在当年的转身之间,掀过成一眼云烟。
终于接过那杯解千愁的酒,他极是满意自己坚定的双手没有露怯,低头嘱咐贴身小厮:“我死后便将我烧成一捧灰,洒在这一望无垠的大漠里,让那踏在我心上的战马,也来作践一下我这些年的愚蠢。”
他低低笑了声:“也省得日后皇上想起我这个罪人,还应受鞭尸之刑时,再来打扰我清静!”
见他抬手饮下杯中之物,旁边宣旨的太监不自觉松了口气,抬袖擦拭额头的冷汗。
却见他饮下酒,站起身抽出腰间的剑来,转头对着他说道:“麻烦公公给皇上带个话,我这个人脑筋死得很,这辈子最该变通的事情上却钻了牛角尖,你替我带给他最后一句,就道,临死了我就将这辈子拧到终罢,既然事情从刀下留人开始,那也由此结束罢!”
来时伶仃,终是踽踽独行到尽头。
话落,血飞溅在大漠数千年不变的沙上,荒凉戈壁里头一遭开出一地绚烂如夕阳的花,那拔剑自刎的身影终洇湿在众人眼角。
皇宫里的帝王揪紧传旨太监的宫服,神情激动地追问:“我给他的解释他看到了么?他提到在大漠哪里等我了么?他还有说什么么?”
一提到心尖上的人,竟是连挂在嘴边二十多年的自称都丢了。
太监惊慌失措了一张脸,他支支吾吾将话传达:“将军说,他在鬼哭城等您!旁的……没了。”
帝王松开手开怀大笑,龙袍上的五爪金龙在阳光下似乎都弯起了嘴角:“他定是等不及了,我不会让他久等的!”
皇上大婚之日,举国普天张灯结彩欢庆,只有大漠一丈素禞在黑沙中沉默不语。
次日,皇上猝死的消息不翼而飞,有遗旨宣称传位四王爷之子。
半夜皇陵里爬出一只血肉模糊的手,待人慢慢爬出暗道,月下露出一张俊脸。
他为此次假死的逼真,已在皇陵里揪着呼吸饿了三天,密不透气的墓穴差点将他这个闭气高手也给憋死。
同阿岸汇合之后,定要说出来吓他关心一下。
千里寻妻的日子并不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帝王想象中简单,为了盘缠他曾偷过东西,也做过出苦力的壮丁,只为换一碗吃食,甚至被一帮无恶不作的地头蛇欺骗追打。
可是每每想到千里之外有人心心念念等着自己,就似是在自己身上系了根绳,远远连接着天边的那人,就算世人相谤相欺,他总有力气抓住那绳子,一点点向着心底的热源靠近。
终于触摸到大漠的边角时,周围人的皮肤皱得吓人,不知阿岸可也是这样,反正他不会嫌弃他,若是阿岸嫌弃他的皮肤不够男人,他也可以在这里多停留些时日,直到变得黝黑粗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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