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魁嗤笑一声,朝他招招手,冒风便探头过去,只看到眼前一花,顶上的脑袋车轱辘般滚了下去。
……烟烟魔终于知道,尊上心情甚差,能不招惹还是别招惹的好。地上的脑袋撇撇嘴,同身体一道化作黑烟,悠悠飘到边上去,再不说一句话了。
薛孟庭看了看“柔弱”的师弟,再看了看“乖顺”的徒弟,沉下心,向前走了几步,沉声道:“这里是凌空山,不是陈家村,你虽强,但也应知道其中分寸。”言下之意是,等凌空山的弟子们都摸过来,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您老,您还是赶紧跑路,别在这玩酷炫了。
尚魁不接话,只慢悠悠道:“两位道友,别来无恙。”
叶钧眼神冰冷,一如利剑:“百年内,取你首级。”
“叶道友果然真性情。”尚魁浑不在意,只眼中带了点讥诮,嘴上却噙着抹微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英雄也。”说罢,深深一揖,有模有样。
叶钧下颔一收,目若寒星,面色紧绷,抿了抿唇,唇线如刀锋一般冷硬。
薛孟庭一哂:“妖魔王的嘴皮子越发利索了,可是这段时日回去加紧修炼去了?”
他话中贬义呼之欲出,但尚魁仍是面上带笑,不以为意。
薛孟庭不解其意,干脆直截了当问道:“明人不说暗话,你今日使这诡计的目的是什么?”
“倒也没什么。”尚魁深深看了一眼薛孟庭,忽而散去眼中嘲弄,不羁道,“闲着无聊,来作弄一下你们,不行么?”
薛孟庭暗暗咬牙,冷冷道:“那现在可玩够了?”
“不够,不够。”尚魁摇头晃脑,“重头戏还未开锣,如何能够?”
他指了指叶钧,再指了指薛孟庭,道:“先请坐。”
两人如何会坐?可由不得他们。尚魁一指过来,二人便如遇泰山压顶,阻挡无用,只片刻后便腿弯一软,坐了下去。
叶钧一身铮铮傲骨,全身骨头咯吱作响,仍是抵抗不了这一指威势。薛孟庭怕他逞强,低声轻轻唤了一声“叶师弟”。
叶钧紧紧抿住唇,额上青筋突起,终是不再抵抗。
妖魔王比上次更强了。薛孟庭心里沉甸甸的,他和尚魁交过手,最了解不过。这代表妖魔王在恢复实力吗?一指威压便能如此,他全盛时该是如何惊人?
薛孟庭觉得一座大山压到了心头。
“不过是做个游戏,问你们几个问题,别慌。”尚魁安慰道,这才转向陈念,微微一笑:“你也坐。”
“不必。”陈念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像是没有受到什么压力。从薛孟庭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面上被沉沉的阴影覆盖。
“堂堂妖魔王,行事手段如同妇人,要打要杀,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薛孟庭一愣,皱了皱眉。熟悉陈念的人都知道,他说一句话要转三个弯,向来是话里暗藏机锋,何曾如此直白过?
尚魁也不由愣了一下。只是他反应过来后不禁朗笑出声:“还当你如何能忍,没想到他一来,你就忍不住了。”他上下打量,愈发开怀,“生气就要发怒,我妖魔一族可从来不知何为忍耐!你现在这个样子,总算有点我族风范了!”
说罢,扫了薛孟庭一眼。
薛孟庭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去看叶钧神色。却见叶钧面无表情,并无惊讶愤怒,略略放下心来。又去看陈念面庞,依旧看不清神色。
尚魁心情愉悦,手一挥,道:“那就再给你一个机会……”
“不必。”陈念抬手打断他,忽而激射而出,直逼尚魁,“早就说过,你死、我活,先前废话,全不作数。”
尚魁轻飘飘一闪,便避过那凌厉的一击:“到底是小辈,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了。”他悠悠一叹,俨然长辈姿态,“也罢,我便教教你,我辈妖魔该当如何行事!”
只见尚魁反手一勾,原本在数丈外的一棵合抱大树拔地而起,倏忽间便落入他掌心。他却头也不回,兜着那树干横扫过来,眼见陈念毫不避让,勾了勾唇角,猛地一拍,将整棵大树从陈念头顶罩下去。
“小念,避开!”
哪里会是一棵树这么简单!
陈念恍若未闻,变钩为掌,贴到树干的一瞬间感受到一股巨力自上灌下,原本完好的树干陡然炸开,裂开的一根根枝桠便如钢针般裂空而下。先是陈念脚下方寸土地寸寸崩裂,陈念被压往地下一尺有余,接着钢针一般的枝桠毫不留情射入陈念体内,当下便要血溅三尺!
然而树枝过后,却不见有一滴血流出来。原地“陈念”一晃,缓缓消散。原是残影,真人却去了何处?
“哪里来的那么多啰嗦!”尚魁身后一声厉斥,陈念遽然出现,右掌变拳,没有一点花样,只平平挥出,连灵力波动都没有。
忽然生变,尚魁不慌不忙,扭转身体,正好同时挥出一拳迎上陈念。
不见灵力波动,却闻地动山摇!
尚魁脚下深陷,一条裂缝蜿蜒远去,轰一声自相击处响起,比之雷鸣震响有过之而无不及!
尚魁大笑:“陈念,你怕甚么!”
不答,便再问:“陈念,你慌甚么!”
这厮到底在说什么!
薛孟庭只觉耳边风声呼呼,不知为何,心中忐忑起来。
尚魁复笑。
“你刚刚不是斩钉截铁义正词严?如今却怕了慌了,可怜,可怜!”
陈念一拳击中尚魁腹部,尚魁弹出去几丈,又飞回来横扫一腿,将陈念狠狠踢向远远一块巨石上,口中问道:“不过是问他几个问题,有什么不敢的?”
陈念受了这一腿,撞碎那块巨石后又向后飞了丈余,再撞断了几棵大树方才重重砸在地上,“砰”一声砸出一个大坑。
薛孟庭满腔怒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尚魁走过去一只手拎起陈念,随意地抛回此处,再在地上砸出一个巨坑。
“小念——”
陈念一动不动地躺了半晌,方才挪了挪手指,呕出一大口血,染红一片土地,触目惊心。
他缓了一会,将哆嗦的手掌缩进袖子里,慢慢撑着身体起来。此时方能看见,他肩膀上皮肉绽开,一双臂膀已是血肉模糊,不成样子。
尚魁弹了弹胸腹处的灰尘,缓缓走过来,冷眼旁观。
陈念咽了口血沫,直起身体,拖着腿站起来,臂膀上的伤口正在愈合。伤得重了,愈合得变慢,但比之普通修士,还是快得骇人。
薛孟庭从喉咙里卡出几声嘶哑含糊的音节,刚刚动了动身体,便再次被尚魁一指:“坐。”
薛孟庭一僵,不能动作,张了张嘴,却发现话也说不出来。
“腿断了?”尚魁转向陈念,赞道,“伤成这样都能抵抗本座的威压,了不得。”
陈念不置可否,拖着腿朝他走过来。
薛孟庭终于看清,陈念的神情。
他浑身一震,僵着面孔看着陈念,有一种十分莫名的荒凉卷席了周身。
听不懂尚魁的话,不理解陈念突然的爆发,但他有眼睛,看得懂。
陈念拖着缓慢愈合的伤腿,右手臂的皮肉蠕动,渐渐覆住□□的森然白骨。
但他不在乎,身上的伤势太容易愈合了,他何必在乎呢?
前途已是昏黑无望,尚还背负千钧枷锁,却要走下去,冲过那片黑暗,走到另一边的明媚幸福里。
陈念知道,自己有力量,虽然还不够强大。
只能去做,走下去,冲过去。
薛孟庭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他心里一片惶然,充满了无知的恐惧。但他直觉这件事与他有关,便不能在旁边只看着。
薛孟庭死死咬住牙关,一格格拧起身体,方才万难抵抗的威压,却也被他顶住了些许。或许能站起来,他想。
刚有这个想法,尚魁嗤鼻一声,他稍稍起来的身体便被一股无形的大力压了回去。
尚魁轻敲折扇,扇骨击打在指骨上,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薛孟庭微微喘气,无意识地将手指抠进下面的泥里。
尚魁自顾自说话,没有看他。
“你总能猜到我要说什么。”他看着陈念,唇角的微笑仿佛有了几分冷酷的味道,“这可不太妙,本座——向来不喜欢被人猜中心思。”
他忽然换了自称,最后一点表面的温文尔雅都消散干净,余下的只有一方王者的睥睨无情。
陈念仰起头看了看明朗的天空,低下头时已经能安好地站在原地,笔直如枪。
“能不能放过我?”他问。
陈念先前问过这个问题,他现在又问了一遍,真心实意。
“可以。”尚魁爽快点头,“只要你跟我走。”
薛孟庭瞳孔猛地一缩。
陈念摇头:“你知道的,除了这个。”
尚魁一哂,似笑非笑地瞟了眼薛孟庭:“或者你杀了他,我就不问了。”要问的对象死了,还问什么?
陈念抬头平视尚魁,日渐幽深的眼中深藏执拗:“还有别的办法吗?”
尚魁像听到笑话,睨道:“你说——呢?”
“我知道了。”陈念平静地说完,目光一顿,忽而转了语气,“也罢,就让我与师尊讲几句话,你再玩你的‘游戏’,可好?”
尚魁失笑:“你随意。”
是准备跟自己走,最后留几句话?还是,与师尊打苦情牌,让自己的“游戏”成为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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