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死我活。”陈念点点头,顺着说道。
尚魁不能自已,连笑了数声,好歹停住,道:“世上怎会有你这样有趣的人?在下如何下得了手?”
陈念闭上眼睛养神,不再回应他。
尚魁凑近了些:“你心里如何难过,且与我说说可好?”
他等了好久,陈念终于睁开眼,定定看着他,半晌道:“师尊不是我一人的,如何难过?况且师尊是为救叶师叔,为何难过?”
到现在,果然连薛孟庭的影子都没出现。
尚魁叹了口气,与他细细分析:“薛道友知道我扮作旁人在你身边,却不来找你,先去弄那护山大阵,弄完阵法还是不来,先去救那身陷囹圄的师弟。在下原先以为你是薛道友心中第一要紧的,没成想,竟是最不要紧的。”他顿了顿,见陈念表情不变,又道,“他曾舍命护你,恐怕不是顾忌师徒情深,而是天性高义罢了。”
陈念又笑了笑:“师尊的品性也是最好的。”他弹了弹灵剑,“锵”地一声,飞剑拦腰折断,“你何必执着于离间挑拨,这样的排位并无意义。我得师尊教诲,很感激。”
“哦?”尚魁瞥了眼他手背上浮起的青色血管,“只是感激啊,在下这些日子看着,还以为……”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陈念的眼睛,“你竟对自己的师尊起了爱慕之心。”
陈念一顿,弃了剩下半截飞剑,眼神森寒。
尚魁佯作忧愁:“是了,薛道友再端方不过的人,你如何能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师徒*,耸人听闻。于是便只能深深埋在心里,却不想压得越久,这心思便越强烈。日子久了,你也不知自己要忍到何时。”他挑起一边眉梢,“我在边上瞧着,也是胆战心惊,生怕哪日,你便按捺不住,将你的好师尊——”
“——生吞活剥了。”尚魁压低声音,“那可就,更有趣了!”
陈念抿了抿唇,不置可否。他面色恢复如常,再次取出一柄灵剑,刚握在手中,灵剑便化作了齑粉。
陈念一怔,翻了翻手,抬眼看向尚魁:“还有半柱香。”
尚魁点头,又问道:“如何,我可都说对了?”
“不错,你说得对。”陈念垂了垂眼,遮不去眉眼间阴霾,“说这许多话,扰乱敌手心绪,胜之不武。”
尚魁赞同:“说得好,可惜我是小人,很喜欢胜之不武。”
陈念轻叹,细细思量了一下,忽然一顿,若有所悟道:“你何必如此忌惮我?你虽然喜欢胜之不武,却也不是遇到谁都会如此。是也不是?”
尚魁一愣,认真地看了看陈念,“咦”了一声:“你又知道了。”
“可惜我还有很多不知道的。”陈念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心,忽然一翻手,又取出一柄灵剑。灵剑颤了颤,未断。
“比如——”尚魁深深地看了一眼陈念。
“比如——”陈念接口,哂道,“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说完用灵剑在自己左臂上划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立时鲜血直淌。可他等了一会,便见伤口自动愈合,光滑如初。只剩衣服划痕尚能证明,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尚魁一呆,眼中微微显出兴奋的神色。与方才略带戏谑全然不同,是真切的激动与兴奋。仿佛历经千年终于找到要找的东西一般的兴奋。
陈念瞥了他一眼:“你知道?”
“可能吧。”尚魁吸了吸鼻子,仿佛在嗅着什么,“我现在记忆很混乱,很多东西想不起来。”他停了停,有些怜悯地看向他,“但有一点,在下已经能够确定。”
陈念敛眉,轻不可闻地说:“说吧。”
尚魁一字一顿,慢慢说道:“你……有一半与我一样啊。”
“妖魔?”
“猜对了。”尚魁忍不住摇头,可怜啊。
“果然如此。”陈念若有所思,忽然站起身来,“一炷香已过,还不动手吗?”
尚魁起身,玩味道:“同族残杀,何其骇人?”既是妖魔,何不归来?
陈念不答反问:“听说妖魔王言出必行,如今看来却不是如此?”
尚魁眯了眯眼睛:“事到如今,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你身具妖魔血脉,我不会杀你。”
陈念神色不动,声音平平:“可是我总是要和你动手的。”
“何必呢?”尚魁的耐心很好,劝道,“你有一半妖魔血脉,我可以容你。可是中土修士能容你吗?”他凉凉地笑了一下,陡然间带了无限的苍凉。但他很快抑制住了,淡淡道:“他们讲究的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不跟我走,怎么办?”
“别说旁人,”他面色温和,眼神一点点冷下来,“就是你那好师尊,到那要紧关头,也不会顾你。”
陈念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
尚魁补了一句:“纸包不住火。”
“是啊,总有一天会揭穿的。”陈念慢慢举起剑,“所以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要先把你这个隐患解决了。妖魔王,你迟早会带着妖魔大军杀来中土。”
尚魁躲过一次攻击,终于动怒,恨铁不成钢道:“不过是被当人养了几年,竟要为他们做走狗不成?你身上流着我妖魔之血,回我族中有何不好?”
这话说得极重,已然是在辱人。但陈念还是没什么多余的表示。他扔掉砍出豁口的灵剑,叹了叹气,直接用一双肉掌做武器,竟比方才的灵剑更要坚硬锋利。
尚魁只闪避、不攻击,已是怒不可遏:“陈念,为何执迷不悟,你可知道,你身上流的是我妖魔至尊的鲜血!”
☆、第三十章 离开
陈念动作一滞,尚魁几乎以为将他说动。却不防下一刻,陈念身上杀意暴涨,声音冰寒仿佛能簇出冰渣:“是你?”娘亲念了一辈子的那人……是你?
尚魁哪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只自顾接道:“你血脉尚未完全开启,但潜力不可估量,我虽记不清楚,却知道你能比我更强。陈念,你若愿意回来带领我族儿郎,我必鼎力相助。可你若再如此执迷不悟,我便亲手杀了你。”
陈念停下攻势,静静听他说完,说的话却是牛头不对马嘴:“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陈如的女子?”
“不认识。”尚魁厉色稍缓。
陈念握了握拳,骨戒硌在他手心,竟疼痛异常。他问:“是不认识,还是不记得认不认识?”
尚魁想了想:“你这问题岂不好笑?我不记得认不认识,又如何告诉你?”
“也是。”陈念垂下眼睑,过了半晌敛去惊人杀意,低声道,“只好等你全部想起来。”
尚魁莫名,问道:“若是到时,我认识她该当如何?”
陈念抬眼看了看他,无端有寒意层层压覆过去。
尚魁面不改色,不再问这个问题,又问道:“最后问你一遍,可愿同我走?”他又温和劝了一句,“莫要再糊涂了,这里……容不下你。”
陈念默不作声,尚魁转了转心思,又道:“想必你也知道了,我是发现你‘走火入魔’杀了白眉的时候,对你的身份起了怀疑。”说到走火入魔,他不禁勾了勾唇角。
见陈念并无反应,他挑了挑眉,继续微笑着说道:“我能发现的事情,你师尊发现不了?你那借口拙劣至极,可薛道友却深信不疑,你不觉得奇怪?”
陈念依旧面色不变,却是尚魁微微变了脸色。他似乎想到什么,露出些许震惊的神情。
“你能想到的,我如何想不到?”陈念反问,忽而眉目清朗,微微扬颔,声音清澈:“师尊愿意说,我便听;师尊不愿意让我知道,我便不问。”
遥遥天际,一白一青两道身影遁空而来。
陈念面色平和,注视着他们由远及近:“你说我有一半妖魔血脉,可我只知道自己的另一半血脉。我还知道一点,出生至今,有两人对我最好,一是娘亲,一是师尊。他们都是人,不是妖魔。”
“好个知恩图报的正道小修。”尚魁眉梢微挑,手一招,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柄折扇执在手中,他摇了摇扇,一番儒雅做派,却从眉眼间透出一股睥睨杀伐之意,“也罢,你既放不下这些‘深情厚谊’……”
话只说到一半,便意味深长地顿住了。
两道身影急遁而至,那道白影径直掠到陈念面前,正是尚魁口中的“好师尊”。
“小念——”薛孟庭搭上陈念肩膀,不着痕迹地探过一遍,未曾发现任何伤痕。他松了口气,看着陈念已显棱角、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面庞,有些歉疚:“为师来晚了。”
陈念摇头:“弟子已经知道前因后果,师尊不必多做解释。”
薛孟庭心中一定,刚要再说什么,忽然眉心一沉,转身直直往尚魁看去。此间下三丈上九丈的一片空间,就在刚刚被尚魁封死了。
尚魁折扇轻摇:“招不怕用老,薛道友说是不是这个理?”
说话间,一团黑烟从他身旁飘了出来。尚魁一顿,合起折扇用扇骨敲了敲食指,道:“烟烟,还不显身?”
黑烟晃了晃,冒风显出身形,神色颇为自得,道:“尊上,属下完成任务了。”这对他来说是多么难得啊。
尚魁乜了他一眼:“让你留一炷香,现在差了七息,还来讨功?”
“——!!”冒风震惊地看向尚魁,尊上为何如此严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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