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锦心抿着嘴, 她身旁的婢女却被刘绣的话气得忍不住斥责道:“你、这是娘子,你见了娘子为何不行礼?!”
刘绣挑了挑眉, 又捂着嘴笑了起来, 声音如铃铛般悦耳。她发髻上簪着的流苏因晃动而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如同她的声音。
“是我不识礼数,我这便向姐姐赔不是。姐姐若觉得我实在是无礼, 要打要骂要罚,随意便是。”
门房和婢女还未见过主动求罚的, 只觉得这外室怕是以为自己仗着有身孕, 柳锦心便不敢拿她如何。她当真是以为柳锦心好欺负的了?
“不过是区区外室, 娘子,婢子替你教训她!”婢女道。
柳锦心在椅子上慢慢坐下,良久才道:“你动她试试?”
婢女自然不会以为柳锦心是让她去教训刘绣,而她语气中威胁的意味倒是显而易见,婢女一惊, 很是琢磨不透柳锦心的想法。
刘绣的笑容更盛,而柳锦心并不去看她,而是沉声问道:“她嫁到洛阳去享受荣华富贵,你为何不嫁人,而是选择来此为妾?”
刘绣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天真与活泼,她却长得越发出色,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有婢女所说的“狐媚子”之态。柳锦心觉得她很陌生,她陌生的目光让柳锦心在这大冬天里就像被架在火上烤一般煎熬。
“实不相瞒,我与姐姐——”刘绣顿了一下,补充道,“是我那位姐姐,关系十分亲密,虽然她伤我、不信我,也背叛了我,可她一去便是多年,我想看看她过的如何了,便不顾家人的阻拦到洛阳去寻她。结果人未寻着,亲人便出了事,顷刻之间我没了爹又没了娘,族人欺我、避我如蛇蝎,我只能流落在外。”
柳锦心的心一揪,刘家出事了?是何时的事情?
“就在我走投无路之际,遇见了郎君,得郎君宠爱,才入了这张家。”刘绣眯了眯眼,在柳锦心边上的座席上擅自坐下,婢女和门房只能干瞪眼,毕竟柳锦心没发话,他们不敢多言。
“嘻嘻,姐姐可不要生气,我觉得郎君似乎也不怎宠爱姐姐嘛!”
柳锦心倒抽一口冷气,她不在乎刘绣的针锋相对与挖苦,她有太多的话想问出口,却如当年自己没法让她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不信任她那样,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中问不出来。
“你放肆!”婢女十分生气。
刘绣瞥了她一眼,又撑着下巴看着柳锦心:“姐姐你猜我的爹娘是如何出事的?”
那种不祥的预感顿时又充斥她的心头,让她发慌、无措,可她只能强忍着,冷冷地看着刘绣。
“据说是有一位御史弹劾了我爹,而那位御史之所以这么清楚刘家的事情,也少不得一些来自于抚州的信。”刘绣的神情突然便冷了下来,“当年有求于人时低声下气,可当自己翻了身后,便毫不留情地背叛他们。这便是官场吧?难怪那位姐姐也如此,怕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孩子都这般冷酷无情吧?”
柳锦心的手已经开始发抖,她不相信那是自己的爹做的!可不管如何,刘绣似乎就是这么认定的了,她该如何?
官场、弹劾、出事这样的只言片语在婢女和门房听来,那便是极为可怕之事,他们看着刘绣,有些哆嗦:“罪、罪人之女,郎君收留罪人之女,是会出事的呀!”
刘绣眨了眨眼:“是的,包括你们在内,张家所有的人可能都要被牵连哟!”
“啊!”俩人吓破了胆,刘绣却欢快地笑了出来,她看着柳锦心,有些不开心,“姐姐就不担心吗?”
“你若是身负重罪,怎么可能卖身为妾?你的家世如何,官府和牙侩都查清楚了不是?”
刘绣撇了撇嘴,道:“姐姐一点都不怕,真是叫人失望!”
柳锦心有一丝恍惚,仿佛她们又回到了几年前,一切都还未发生之时。可刘绣下一刻说的话,又让她意识到她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姐姐,我来这儿这么久了,怎么就不让人给我一件大氅,冷着我不打紧,可冷到了我腹中的胎儿便不好了。”刘绣说着还摸了摸肚子,“我听闻姐姐这么些年也只生了一个小郎君,怎么不加把劲呢?我这跟在郎君身边一个月不到便怀上了,而且依照郎君宠爱我的程度而言,那定是三年抱俩!”
“住嘴!”柳锦心忍无可忍。
“可是我说错什么了让姐姐不高兴了?姐姐是要打我呢,还是骂我呢?”刘绣问道。
柳锦心猛地站起来刚要说什么,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整个脑袋都混沌了起来。她昏倒前,触及了刘绣冰冷的目光……还有眼角的一丝泪光。
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柳锦心并不想也不敢见刘绣,曾让她心痛又怀念的过往被如今的现实血淋淋地摆在面前时,那段过去便成了噩梦,让她避之而无不及。
直到刘绣临盆在即,因为张廷榆不在抚州而仆役的怠慢,没有及时找稳婆来,当她知道的时候刘绣已经痛晕了过去。她急急忙忙地赶到田庄时,刘绣已经恢复了意识和力气,将孩子生了下来,不过多番折腾,生下孩子后没多久,便又昏迷了过去。
“娘子——”稳婆刚开口,柳锦心便制止了她把话往下说。
满室都是血腥味,还有地上未来得及收拾的沾血的布、装着血水的木盆。床上是脸色发白的刘绣,她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浑身都湿透了,额头还淌着汗水。
抽出巾帕给她擦了擦汗水,柳锦心的心中极度不是滋味。不知过了多久,柳锦心忽然察觉有一丝异样,她看着走过来的稳婆,问道:“孩子呢?”
稳婆与她说,刘绣生的是男孩,脸上神情尴尬又闪躲,她静静地看了许久,才道:“抱来给我瞧一瞧。”
稳婆的神情登时便僵住了,十分不情愿地进去将刚出生那会儿哭过后,很快便安静下来的婴孩抱出来。柳锦心翻开襁褓看了一眼,目光有些发怔。
她知道刘绣在想什么,刘绣想做的不过是对自己的报复,她要让这个孩子将来与张雁相争,即便失败了、身份被揭穿了,那大不了就是死。她已经死过一次了,便从来都不会将生死放在心上。柳锦心想,刘绣甚至在生这孩子昏死过去前也想过死……
稳婆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欲言又止,虽说她拿了刘绣的钱就该帮她,可谁知道正室会亲自过来,而且还抱上了这孩子,她可瞒不下去。刘绣让她做的事情她也已经做了,孩子的身份是否会被揭穿,便不是她需要去管的了。
将孩子还给稳婆,柳锦心道:“抱去清洗一下。”说着又起身准备离去,“她让你怎么做你便怎么做,而且我来这儿的事情,我不希望有人知道。”
稳婆忙不迭地点头,待柳锦心离去后,她松了一口气。虽有些琢磨不透柳锦心为何会眼睁睁地看着刘绣瞒骗她却满不在乎,不过为了自己的小命,这豪门大院之事,她还是不要多嘴为好。
刘绣生了个儿子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张家,虽说只是个庶出子,可张廷榆平日宠刘绣的态度,任谁都会替柳锦心感到担心;而刘绣被怠慢之事,事后该被处置的人都被处置了,仆役、婢女等都换了一批,而再也无人敢怠慢刘绣,完全将她当成了张家第二个女主人。
柳锦心将她身边的婢女也换了,新来的婢女很是聪慧,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见柳锦心对刘绣在田庄耀武扬威的模样而毫不在意,便知道柳锦心是有意纵容,也从不会在她面前说刘绣的不是。
不过她不说,也总有人会说。
“这刘氏,脾气可大着呢!”
“切,仗着自己生了个小郎君,便耀武扬威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小娘子呢!”
“她又怎么了?”
“咳,你有所不知,今日厨院给她送去粽子,她吃了一口,又哭又笑的,忽然便动怒将所有的粽子都扔了。这碗碟可摔碎了不少,也不知她忽然发得甚么疯。”
“她是不是吃不习惯这味道的粽子?毕竟我也吃不习惯。”
“谁让娘子和郎君都吃这洛阳口味的粽子?哪容得咱们挑!不过还好小郎君爱吃肉粽,咱们也能沾沾福。”
“要不是娘子脾性好,容忍她,她能这般?”
“娘子也太好相处了,日后被这区区外室骑到头上来该如何?”
“要我说娘子这是好计谋呢!你们想,她在田庄耀武扬威,也不过是仗着郎君的宠爱,而娘子对此不管不问,纵容她。待她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子,郎君便不会再喜欢她了,届时无需娘子出手,她便有人收拾了。娘子不动声色地除去这一威胁,岂不高明?”
婢女随着柳锦心站在廊庑的拐角处许久,她偷偷地瞧了柳锦心一眼,又看着那聚在一起闲聊的四人,开口训斥道:“都聚在这儿做甚,不用做事了吗?”
四个仆役吓了一跳,看见柳锦心时更是吓得忙躬身离去:“小的这就去干活。”
柳锦心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问婢女道:“怎么,我不想管她的事,便是要将她养成飞扬跋扈的性子,好坐收渔翁之利?”
“都是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辈,娘子不必放在心上。”婢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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