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胤礽话,康熙罕见地流露出极其赞赏神色,“那保成可有应对之策?”
胤礽迟疑了一下,摇摇头,“如今形势不太好,汗阿玛这里已经派不出多余人手了,只能赌一把,灾民受灾严重,完全无心引发动乱。”
康熙叹了口气,他何尝不也是这么想?百姓素来对地动敬畏极甚,此时怕是也闹不出什么来吧!
“汗阿玛,沁儿有别想法。”
“哦?说来听听。”
约可沁抿抿唇,藏袖子里小手攥紧又放松,终一咬牙开口,“这也是沁儿从张廷玉那里得来灵感——百姓并非是不识好歹,他们只是不明白。相应,如果跟百姓们讲明白了,他们肯定也会支持朝廷政策。”
“说得简单。”康熙根本不屑于这样想法,“‘夫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沁儿你想法也许是好,可那些平民……哼,到底肯不肯接受还两说呢!”
“汗阿玛您也说是两说,”约可沁笑得自信,“既然两说,我们为什么不能试上一试呢?您也听说了,因为张廷玉说教,那些人对地动敬畏不是减少了么?地动发生至今,汗阿玛您已经下发了数道罪己诏,作为一个帝王您确实应该如此,可是,地动完全不是您错啊!汗阿玛自您八岁登极至今,哪里做过需要天降灾兆予以警示之错?倘若地动真是上天警示,前明那岂不是该天天地动了?汗阿玛勤政爱民,可是普通百姓,尤其是下层汉民甚少了解,这也给了反清组织不少可以做手脚地方。自我大清入关,迄今已余三十年,百姓安居乐业,并不是人人都盼着复明,汗阿玛您需要给天下一个理由,一个拥戴大清理由,这同时也是减少反清组织诋毁大清一个借口!”
康熙食指轻叩桌面,陷入沉思整个帐内鸦雀无声。
因为伤势尚未好全,胤褆近来十分嗜睡。而约可沁低沉舒缓语气是让他脑子昏昏沉沉,愈发困起来,索性垂了头,闭了眼,一点一点地陷入了梦乡。
而胤礽则是仔细思考着约可沁想法可实施性。
“然后呢?沁儿既然如此说,必是有了自己想法,比如说如何向百姓说教?”
“沁儿愿亲自前往重灾区,安抚民心,救治伤者,指导灾后重建!”
“沁儿要微服私访?”康熙微微勾起唇,若有所思。
“当然——不,沁儿会摆出公主仪仗,以皇家公主身份前往。百姓对皇家还是敬畏,如此既可起到震慑作用,又可表明皇家态度——真正爱民!但是此举需要汗阿玛协助。”
“什么?”康熙有些震撼,他对约可沁印象一直停留数年前乖巧温顺形象上,万万想不到,几年之后,这个当初从弟弟家抱来纯属慰藉孩子,竟然长成如今张扬肆意狂傲霸气模样,不得不承认,真很有满州女儿风采。
“沁儿希望汗阿玛能改赈灾银两分配,力求满汉平等。”
“满汉平等?呵——”康熙冷笑一声,“沁儿你逾越了!”
30暴.乱
约可沁忙忙跪下,“汗阿玛三思!为何满人就要比汉人高一截?只是因为那一场战争失败么?可汗阿玛不要忘记了,当初攻打汉人满军中,还有不少汉人!到底当初打败汉人是满人还是汉人自己,汗阿玛必定比沁儿要清楚!”
“爱觉罗·约可沁,你大胆!”康熙狠狠地一拍桌子,大声呵斥。
胤礽早康熙震怒前就堵上了胤褆耳朵,所以胤褆只是动了动,又继续睡了过去。
约可沁娇小身子瑟缩了一下,又倔强地抬着头不肯认错。
康熙正要继续训斥,却又猛然看到对方微微颤抖小小身子,一团怒火骤然熄了大半。
——只能说约可沁碰上了好时候,如今康熙子嗣不算多,又多早殇,所以他对几个孩子还是真心疼爱,若再过几年,别说约可沁这样,当初圣祖八阿哥那般钟灵毓秀人儿,还不是被他往死里骂?
觉察到康熙情绪有所平复,约可沁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汗阿玛,您知道约可沁看史书时有何感想吗?一姓之天下,长不过四五百年,很就被其他姓氏取代。那我爱觉罗家又能兴盛几百年呢?百年之后,当另一姓氏取代我爱觉罗,若是满人姓氏还好,若是汉人,沁儿不敢想爱觉罗家后人会遭到何种待遇。是否会像元金氏,再次被放逐到西伯利亚那样不毛之地,甚至连生机会都不给,直接戮族,将整个爱觉罗家赶杀绝?”
“诚然,汉民族是个宽容仁慈民族,可她同时也是个有着丝毫不逊色于我满族男儿铿锵傲骨,清军破关之际,多少汉族儿郎宁死不屈,那是令我们又爱又恨气节风骨!他们礼仪连汗阿玛都赞赏,他们文化,连汗阿玛都折服,为什么他们人,汗阿玛就不能接受呢?”
“想当年,唐高祖一脉有着鲜卑人血统,可他们并未认为鲜卑人高人一等,唐太宗促进民族之间交流与融合,如今虽然史料里少了鲜卑人痕迹,可我们都知道他们并未消失,他们汉人骨血里,辉煌汉文化也有他们几分功劳!”
“汗阿玛,若是汉人是那种胆小懦弱乏善可陈民族,别说您要压制他们,就连沁儿都看他们不起,可汉民族不是。沁儿相信汗阿玛也有感觉,汉民族是压不住,他们铮铮铁骨不允许他们一直弯下腰,一旦找到机会,他们势必会全力反扑,令敌人措手不及!”
“沁儿身为大清公主,首先是大清,而后才是满族,后才是爱觉罗。无论满与汉,都是大清子民,都需要,好好保护!沁儿只希望大清愈来愈好,大清子民,人人安居!”
话音刚落,整个大帐便安静如斯,唯有燃着高烛,不时发出几声噼里啪啦细碎声响。
约可沁低头叩首,随着帐内气氛沉淀,心中愈发忐忑,撑脸颊旁双手不自觉握紧,手心里早已浸满汗水。
正这时,顾问行小心拘谨嗓音帐外响起:“万岁爷,御膳房已备好了晚膳,太子殿下和五阿哥捉鱼已经熬成了汤,您可要现用膳?”
康熙这才回过神来,提到保成保清捉鱼,心情不由地略为好了些,“沁儿先起来吧,这事容后再议。咱们先去吃饭。”
“可是,汗阿玛……”约可沁仍是有些不甘心。
眼看着康熙又要皱眉,胤礽赶紧上前揽住约可沁胳膊,“好了沁姐姐,保成肚子饿了,咱们先用膳吧,用完再说!”
约可沁也懂得适可而止,话到这里也只好打住,嘲笑了几句被唤醒还有些茫然胤褆,几人气氛和谐地用了晚膳。
顾问行见状松了口气,他刚刚帐外可真是吓了一大跳——这约可沁公主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把万岁爷气到拍桌子,这是多少年没出现情况了?自从万岁爷擒了鳌拜,愈发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威势与日俱增。若不是惠妃是个会做人,又托他多多照应约可沁公主和五阿哥,他今儿还真不愿触这霉头——好万岁爷并未深究,要不他今天可真是要倒霉了。
食不言,寝不语。
四人餐桌上甚至连银箸碰触餐盘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胤褆和胤礽眼巴巴目光下,康熙难得违背了“食不过三口”规矩,多喝了一碗鲫鱼汤——不见得多美味,到底是儿子一番心意。
用完膳,约可沁不死心地还想再劝劝康熙,却被来自汉中军部急奏打断,康熙急着处理,对他们也没了耐心,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了。约可沁再心有不甘也只能悻悻退下。
只是事情还远远没有完。
八月十三日复震两次,通州地区房屋大量塌陷,因朝廷处理不公,民怨冲天,多次发生小规模官民冲突。不过都被通州府衙强行压下。然而,七日后八月二十日,百姓因连续两日淋雨,多名幸存伤者染病身亡,又有健康者病重,终引发了大规模平民□,官民损失俱重。
不过,因为此前地动形势已经好了很多,宫殿修缮工作也完成差不多了,康熙于是带着宫人回了紫禁城——景山终究不是常住之地。
乾清宫
“万岁爷,约可沁公主求见。”顾问行躬着身子,小声地通报,同时,小心地观察着帝王神态。
康熙眉头一皱,手下朱笔一顿,冷声道:“不见!”
顾问行心里顿时纠结起来,开始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还有事?”
“公主托奴才给万岁爷带一句话,奴才不知当讲不当讲……”
——对于顾问行总是比较亲近钟粹宫行为,康熙是知道,当然顾问行也没有刻意隐瞒。人心总是偏着,康熙也没有办法要求一个大内总管做到完全公正公平。不过好惠妃和顾问行都是有分寸人——至少,顾问行很明白自己唯一主子就是皇帝,对于钟粹宫偏袒也不过是平日里举手之劳。比如这次,也就是求见是约可沁,如果是延禧宫荣妃那位布耶楚克公主,顾问行是断不会做到这一步。
——当然了,那位深受康熙宠爱布耶楚克公主同样也是不会被康熙拒之门外。
“有什么话就说吧!”康熙放下朱批御笔,示意一旁小太监将批阅好送去内阁,放松了身子,倚进身后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