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玉看到约可沁若有所思表情,猜到她是想到了什么,再看看其他人不神色,赶紧轻轻拽拽狗蛋袖子——不敢使劲,怕拽烂了——“好了,狗蛋大哥,他们都是我朋友,你要相信他们!”
这时一个妇人走了过来,面色憔悴发黄,衣衫脏兮兮得看不出原来样子,身上还有臭味,但是笑起来样子颇为和善:“张二公子说得对,张二公子帮了我们那么多,虽然长得不太好人样子,不过既然是二公子朋友,那肯定也是好人!”
……
众人一头黑线——是说,您确定要帮我们说话么?
狗蛋一见农妇便有些拘谨起来,黑透了脸上也有了一层淡淡红晕,正当众人讶异时,狗蛋扭捏地唤了一声“张嫂子。”
而后那名农妇自我介绍姓张,是村里寡妇,忙把胤褆等人请进了屋。
那茅草屋极小,估计连毓庆宫一个小暖间都比不上,却住了六七个年纪不等小孩。这十五个人根本站都站不下。
接到约可沁目光,张廷玉和胤褆胤礽干脆留下那四个丫头,他们带着侍卫把几个小孩带出去屋外玩。
房内虽然还是有些挤,不过总算能让约可沁坐下了。七星先花了一盏茶时间把房间拾掇暂时能够凑合坐了,这才恭请约可沁上坐。
28赈灾(中)
张寡妇看着打扫几乎可以说纤尘不染房间,不禁目瞪口呆,心说不愧是大家族孩子,一边又奉上茶水——说是茶水,也不过是用一只破瓷海碗盛了半碗略带浑浊水。
七星皱了皱眉,刚要拒绝,就见约可沁神态自若地接过来,道了谢后,放一边,虽然没有要喝意思,但同样也没有丝毫嫌弃神色。
那张寡妇本还有些拘谨,但见对方不甚意淡淡模样,不由放松下来。这张寡妇本就性情直爽,爱跟人聊天,又不知避讳。自言本是天津静海人,家里男人死了,因为无后,被宗族叔伯霸占了房产,赶了出来,无处可去之下,背井离乡来到了京城外围。她又上下打量着约可沁,不住地夸她生得好,长得健康。又夸湛卢等人水灵。又想起出去玩胤褆等人,又说那两兄弟感情好,长得也健康讨喜,那些带刀侍卫是高大俊俏……总之一句话,不愧是内城里八旗大家,就是跟一般人不同!
约可沁睨了一眼身后捂着嘴偷着乐湛卢四人,不动声色地打听,“咱们村受地动影响大么?”
一提地动,张寡妇有些悲戚,“这次地动还算好。地动时候,大伙几乎都地里打麦子,所以伤亡人数不是很多,但是李大牛李大哥那天生病了,李大嫂家看护着,结果……唉!”张寡妇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口气,“好那天李家嫂子嫌孩子吵,给撵到外头玩去了,天可怜见,要不这几个孩子也……大小姐您别看我一个寡妇家里那么多孩子。那都是我收留孤儿,李家那三个孩子也!其实还得感谢张二公子呢,要不是二公子,我就是留了这几个孩子也没粮食养活!”
“廷玉近一直过来?”
“那可不!”张寡妇眼一瞪,生怕约可沁不相信,“从八月初开始,几乎天天来。您不知道,地动时我们都要吓死了,里正大老爷也给压死了,都当是老天爷降灾了,个个都跟丢了魂似,麦子地里都倒了也没人去收。有些有家人被压房子下,疯了似去挖人。”张寡妇说着就陷入了回忆,“第三天张二公子就来了,见到我们村里那些汉子们耷拉着脑袋样子,狠狠地训斥了他们一顿!您不知道,那六岁娃子,我们村里这样大孩子不少,可他们只会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哪里又有那般气势,简直连内城大老爷都比不过!张二公子给我们讲了很多,我一个妇道人家虽然听不太懂,却是懂了一点——这地动啊,并不是老天爷降下灾难,而是我们脚下土地运动了一下而已——就是我们人睡个觉都要翻身,何况这土地呢?”
约可沁点点头,地动形成原理额娘跟她和胤褆廷玉讲过自己猜测,他们也有自己一番想法,但却不像廷玉一般,把自己推测公之于众,安抚百姓恐慌。
——也许百姓并非不知好歹,他们只是不懂罢了。
“那廷玉还做了什么?”
“张二公子帮忙把还活着人都救出来了,又让死了入土为安,领着汉子们收了麦子,建了暂住茅草屋,还帮我们跟内城大老爷要来了银子,简直比得上菩萨了!”
约可沁笑了笑,又问:“除了廷玉,村里近有外人进出么?”
张寡妇皱着眉头想了想,点点头,“有有,前两天来了两个外乡人。”
“外乡人?”约可沁皱了皱眉,眼中划过一丝警戒,“哪里来外乡人?京畿地动难道不晓得么?怎么巴巴地过来了这危险之地?”
“俺也不晓得。”张寡妇茫然地摇摇头,“他们说是南边商人,送给俺们一些粮食,要俺们村里住一晚。俺们也没啥计较,就让他们住下了——住狗蛋家!”
商人?还是来自南边?约可沁心里有了几分底,面上却是笑意不减,“张嫂子先忙去吧,我借您这屋子坐一会。”
“没事,我不……”忙字还没出口,一抬头就看到约可沁满含笑意眼神,莫名心里一颤,连忙改口,几乎是落荒而逃,“是是,大小姐您慢坐,俺、俺去忙了……”
待张寡妇走了之后,约可沁收了脸上笑容,“七星,去叫廷玉进来。”
“是!”
张廷玉带着胤褆兄弟并十六个侍卫出了屋子,他们先是村里四周溜达,又是围观村民盖房子,又是看人埋尸,又看看村妇打麦子。转了几圈,胤礽有些无聊了,于是跑到树阴下乘凉,胤褆自然跟上。张廷玉见到村民们建茅草屋人手有些不足,场面忙乱,很是厚脸皮地叫几了几个侍卫去帮忙。胤褆本来也想跟过去看看,怎奈胤礽缠他太紧,胤礽身份又实尊贵无匹,容不得出半点差错。胤褆只好带着两个侍卫陪胤礽身边。
而从张寡妇家领出几个小孩子,则是拿怯怯眼神一旁看着。
胤褆胤礽自生来便是天家皇子,从小养尊处优,吃穿住行样样都是极好,再加上从骨子里渗透出来,属于皇家固有傲气和优越感,哪里是几个贫苦农民孩子见过?他们眼神里有向往有羡慕,还有几分他们自己都不太了解敬畏。
两拨人大眼瞪小眼地彼此看了能有半刻钟,还是没有人开口。正当胤礽站得不耐烦,想要拉着胤褆去找约可沁时,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男孩子凑过来轻轻碰了碰胤褆指尖,见胤褆朝自己看过来,忙把脏兮兮手藏到背后:“你们要不要和我们一块儿去摸鱼?”
“摸鱼?”胤礽从胤褆身后探出一颗小脑袋,眼睛闪亮亮,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这个我听阿尔吉善说过!很好玩对不对?到哪里摸啊?这边鱼大么?啊,五哥五哥,咱们捉几条鱼给阿玛和惠额娘尝尝吧……”胤礽说着,伸手捉住胤褆衣摆,仰起脸期盼地看着胤褆。
——阿尔吉善是索额图次子,跟胤礽年龄相仿,经常入宫陪胤礽读书,两人甚熟。
胤礽今年不过六岁,正是不辨雌雄年纪,又继承了赫舍里皇后美貌,长得是粉雕玉琢,跟个小玉娃娃似,比年画里送子观音座下童子还要可爱几分,再加上穿着上贡苏锦蜀绣,柔顺光滑材质愈发显得小脸冰肌雪骨,堪称天人了。那农村小孩哪里见过这般风情,瞬间涨红了整张脸,结结巴巴道:“好、好玩!就、就那边、那边河里!”说着,伸手指向不远处小河。
胤褆毕竟也是男孩子,对于上树掏鸟,下河摸鱼之类事情自然也有莫大兴趣,再加上弟弟充满期望眼神,不自觉咳了一声,点头答应了。于是几个小孩欢呼一声,齐齐冲向河边。
可把张廷玉吓了一跳,他敢把皇子护卫带走,自然不是不意皇子安危——这村子本就民风淳朴,又只有巴掌大,他随时看着,不会出什么事,可现胤褆兄弟要离开自己视线,他可是放心不下,正准备带着侍卫跟过去,七星便过来通知:“张二公子,沁公主有请。”
约可沁找他自然不是为了小事,他略一沉吟,“七星你带着他们去五阿哥和皇太子殿下那里,公主那里我自己去就好。”
七星深知自己主子只有胤褆一人,留下保护公主也仅仅是因为这是胤褆命令,主子去了河边她自然也是担心,于是便默默地点头,带着侍卫离开。
关于张廷玉和约可沁谈话内容,除了当事人,也就只有湛卢三人知道——当然事后栾辉也晓得了——所以当功勋卓著约可沁公主谈到自己过往时,她始终挂嘴边茅草屋,成了历代史学家永远不解名词。
当夕阳西下时,约可沁和张廷玉才终于谈完事情出来,此时胤褆胤礽早已与几个农村娃子打成了一片——几个农村娃子领着他们摸了好几条半斤甚至近一斤大鲫鱼。自然,衣服神马早就半湿了,包括侍卫们衣服。兄弟俩干脆入乡随俗,脱了一身半湿衣服晾河边矮灌木上。
于是当约可沁和张廷玉出了茅草屋,寻到河边时,就看到一帮只穿了亵裤小鬼头聚集河滩上玩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