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绯立刻委屈得两颊憋红:“我...是他先瞪我的,他那么凶的看着我,你没看见吗?”
“我知道,我知道他有多介意你的身份...你可以低头不看他啊。”
“低头?”慕绯也冷笑起来,十岁女童的眸子里泪珠晶莹,却是透出了执拗的凌厉:“我沈慕绯不会向任何人低头!他不喜欢我,我还不稀罕他喜欢我呢!”
南雪衣霎时玉容苍白,原本温柔清悦的声音都凝成了冰霜:“我提醒你最后一次,不想再招杀身之祸就别再提你的姓氏,想让庄主出面寻医救你弟弟,你就得忍!”
话如锥刺,立刻戳中了慕绯的死穴。她极力隐忍,甚至痛苦地攥紧双拳,凄声哭道:“翎儿呢?把我弟弟还给我,我要和他在一块儿!”
“把嘴闭上!睡觉!”南雪衣忽然吹熄了烛火,屋内霎时漆黑一片,白影飘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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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慕绯安置在了“长亭别苑”,南雪衣就穿过她自己所住的“流音水榭”一路东行,很快又回到了两河交错的水域。此处又是另一间吹花小筑悬河而立,小阁名曰“琴坊”。琴坊与对面的亭子遥遥相望,是南雪衣平日里抚琴静思的地方。三面环水且有池塘小瀑,晶莹的水帘流动烘托出了曼妙倩影,水汽蒸腾而上,竟在月光下变幻出了绮丽的彩辉。
过了“琴坊”,便是南少卿所住的“南堂水榭”。
华服男子独坐桌前似是等了许久,暗影中的俊颜阴晴莫辩。桌上一盘饺子热气蒸腾,果盘美酒,还有一碗百合银耳羹。南雪衣落落入座,南少卿终于回过头来,若无其事地指了指桌上:“来了啊,饺子还热着呢,吃点儿吧。”
南雪衣从袖中掏出一个玉簪将长发绾成一个髻,秀指将散落的发捋到耳后,淡漠的目光中透着倦意:“哥哥有话直说,我倦了,说完我好回去歇息。”南少卿闻言眉宇深锁,阴沉着脸道:“你打算把她怎么办?”
南雪衣仍是淡淡道:“暂时没想过,避过这阵子的风头吧。”
“风头?”南少卿目若鹰隼,冷嘲道:“你也知道现在山庄有多么岌岌可危?雪衣,你知道外面天翻地覆了么?东方端华的登基大典就在今天晚上,除夕夜!她的人定是搜遍天下也要找到先皇遗孤斩草除根,你竟把他们带回家来,你还真敢救?!”
南雪衣毫不退让道:“你也知道是那妖后篡权,一介女流倾覆天下也就罢了,她凭什么要对先皇唯一的一双儿女痛下杀手?他们只是孩子,能对她造成什么威胁啊!哥哥你知道当时的状况有多惨吗,两个孩子在泥地里连滚带爬地逃命,十五个男人乱剑挥舞朝他们砍啊!换成你,你看得下去?”
“我的妹妹啊...”南少卿苦口婆心地规劝,言辞更加坚决:“你行侠仗义也要看看对象好不好,你杀的不是山贼不是强盗,是堂堂东宫乌衣!我听老林说当时他们都亮了身份,你竟然还杀,你...”
“我就是要杀他们!他们死有余辜,天诛地灭!”十七岁的少女竟是出乎意料地倔强争辩,桌边的火光照得她脸颊绯红,更显摄人心魂的动人。
“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南少卿怒了,嘭的一拳敲在了桌上,“我告诉你雪衣,端华皇后代理朝政已经整整五年,她发动这早有预谋的一切,你以为孩子失踪了她就能善罢甘休吗!外边到处是流言蜚语,说皇后和容贵妃多年不睦互相仇视。而且先帝驾崩后端华皇后就逼死了先帝的胞妹巫阳夫人,另一个妹妹韩阳夫人因为是庶出免了一死,竟被她贬成宫妇,去西宫伺候她的女儿东方若情,过受尽屈辱的日子...韩阳夫人的驸马高寒将军气得一病不起,独子高逸幽,年仅十五岁的天才少将竟被发配去了昆仑山!她对沈家,对容家都是恨之入骨!权谋上的事哪是你想得那么简单,历朝历代哪一次的政权更替不是由血铺成的?”
哥哥的连珠炮似的斥责渐渐把南雪衣逼入死角,素衣少女的眼神有些涣散,却又一字一句地喃喃:“我是不懂,我也不想去懂...”
“你护得了她一时,护得了她一世么?!”
南少卿继续冷笑,俊秀的五官都狰狞起来:“自身不保了还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吗?你斗得过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阴谋家掌权者吗?呵,我们不过是些形同蝼蚁的老百姓,我们要的不过是守住家业守住这条命!而你呢,你藏匿了先皇的龙种女皇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旦东窗事发,那就是株连九族整个山庄的人都得为她而死!你担当得起么雪衣?”
“哥你够了没有!”南雪衣腾身而起,被他这一番逼问气到泪眼婆娑:“可我已经救了已经做了,我还能如何!”
“把她送走啊!”南少卿终于在一番强有力的说服后抛出了最后的残忍,他竟然笑出声来:“我的傻妹妹,我们把那两个烫手山芋扔出去,咱铸剑山庄不就天下太平了吗...”
☆、第六章 危机 ...
“你说什么,送走?!”南雪衣惊得连呼吸都险些窒住:“往哪儿送?这普天之下还有她可以去的地方吗,还有人可以照顾她吗?”
“她有没有人照顾究竟关你什么事啊!雪衣,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操心什么,同情心泛滥还是母爱泛滥?”南少卿面露轻浮鄙夷之色,斜睨着自家妹妹越说越过分:“如果你那么喜欢小孩子为兄完全可以帮你领养一个更好更乖...”
“住口!”素衣少女仿佛是忽然看透了他似的,厉声喝道:“南少卿...你真自私,简直无耻!”
华服男子怒极反笑,神色愈加诡异:“是...我是自私,那是因为我骨子里淌着南家人的血,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铸剑山庄上百口人的利益!而你呢,你又算什么身份?你年纪尚幼不能为你自己的天真任性负责,如今引火烧身殃及山庄的安危究竟是谁恬不知耻!你有什么资格把自己的理想凌驾在南家的利益之上?雪衣,倘若父亲还在世,他一定会与我今日一样地失望!”
死一般的寂静。
他的话已然不是一个兄长对妹妹的责难,而成了不留半分余地的人格凌/辱...
南雪衣抬眸望着她,樱唇颤栗,泪水划过冰雪娇颜:“好...你终于说出来了,说出你心里的想法了对吗。我问你,是你封我做铸剑山庄的少庄主吗?我是南家的二小姐吗?我是你妹妹吗?如果我什么都不是,那这些年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南雪衣的最后一句话近乎是吼了出来,原本性格清冷又不失娇媚的妙龄少女忽然情绪爆发,势如山崩地裂...就在争吵中的两兄妹都未注意到的时刻,一直死死抓着窗棂偷听了一切的某个黑影,也同样震颤摇晃了几下...
只见南雪衣的泪水扑簌而落,一滴一滴地跌碎在地上,哭得无声无息。
南少卿面色煞白,立刻懊悔欲死,凑上前把手搭在了南雪衣肩头:“雪衣...妹妹,你别...这大过年的咱兄妹俩别吵了行不?”
南雪衣一把甩开他的手,黑眸凄冷决然:“你既然如此讨厌我、不容我、对我失望透顶,那雪衣恳求哥哥还是尽早送我出阁吧!以免时日久了你我互相怨恨...而且这几年娘的身子也不好了,她应该很希望在辞世前亲眼看见女儿出嫁才是!”
南少卿闻言大骇,他忽然两手搭上南雪衣的单薄的酥肩,男子的眼中透出了不寒而栗的疯狂,剧烈摇晃道:“你在威胁我吗雪衣?我不会把你嫁走,我绝不!”
那话像是一道破空而降的惊雷...因为独自待在房里怕黑而一路尾随南雪衣至此,并躲在窗外垫着好几块石头才攀上高窗偷听的小人儿霎时吓呆了,慕绯的身子晃了晃然后脚下忽然一松,三块垫脚石立刻土崩瓦解,不安分的十岁小丫头立刻摔了个四脚朝天...
“谁!”屋内的南雪衣听闻门外声响,飞一般地掠至门前,四下环望。果然,她看到了一个跌跌撞撞的黑影正疯了一样地往水榭外围逃窜,步子惶恐而凌乱,却身形敏捷如同夜风中惊起的飞鸟,越来越遥远。直融入了山雾迷离的夜色深处,再也寻不到了。
南雪衣容色憔悴,素手扶着门框怔怔站着,望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陷入沉思,长久回不过神来...而南少卿孤坐在桌边发呆,他似是受了深重的打击,对刚才的声响完全不闻不问。
慕绯奋力逃着,唯恐南雪衣追来责骂。陌生的深宅大院,连漆黑的苍穹都那般遥远可怖,漫天星子在云雾里忽明忽灭。却是更加黯淡,更加寂然。她跃上蜿蜒复错的栈道,绕回了三面临水的琴坊。
山雾渐浓,她却对一切美若幻境的景物视而不见,只想快些逃离,却根本不知自己能逃去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