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压根儿不在意不相关的人该有如何诧异,韦氏也收了眼泪淡淡的笑着和她们点头。在外人面前,韦氏很懂得要给儿子争脸面的。
她身上穿着温乐每季节新推出样式的衣袍,颜色选了素雅干净的,因为大都靠北天气寒冷,身上还多披了一件雪白的狐皮披风,这是假货……温乐从商城里给她买的。做的却和真皮没有半点差别,并且找不到皮毛衔接的借口,完全像是一整张巨型的狐皮制成的,就连温润看到时也惊了一把,还咂舌这世界上竟然有那么大的白狐狸。
韦氏一开始以为这披风很贵重,温乐给她后她硬是找了个包袱皮把披风给仔仔细细的包扎起来不敢穿,后来被温乐没大没小的吼了几句后才肯作罢,方才下马车的时候温乐可注意到了,她特别宝贝的把披风的边角抱在怀里才敢踩在地上呢,就是现在,她的两只手肯定也缩在披风里暗暗的提着边角,就怕扫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温乐很是无奈,但这一身的穿着很显然立刻镇住了不安分的温府女眷,作为三房的太太,韦氏在府中一般是得不到应该有的尊重的,大太太和二太太压根儿不明白谦让这俩字儿怎么写,她们自己当中都斗的轰轰烈烈,作为炮灰,韦氏完全是没有一点存在感的。
好在她进门的时候两个温府大小姐都面临出嫁,三老爷和妹妹们不常说话,姑**间也就更少见面,否则除了妯娌之外,韦氏估计还要受两个小姑子的气。不亲近也有好处,现在三十年河西的重逢后,没讲过几句话的姑太太们就全没有大房二房那几个小辈的难堪。
韦氏不亲近也不疏远的和几人点头问了好,身上是在赋春说一不二后留下的自然而然的威严,眼角眉梢全没有了当初在温府内忍气吞声存下的皱纹,她面色红润,眼神灵动,很轻易就让两个小姑子产生了好感,那两人回了个微笑,暗自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将注意力放在韦氏戴在脖颈上和耳垂处的珠宝当中。
韦氏哪里有不知道的?两个妯娌从自己下了轿子后,那眼神就如有实质的在身上乱扫,她虽然早就知道这两个人的市侩,但心中未免也有些难堪,并不想和她们周旋,韦氏干脆直接提出要去拜拜老太太的灵位。
大太太和二太太被她不着痕迹的留了下来,只能憋着一口气阴沉的看着一堆女眷众星捧月的围着韦氏离去,老远之后,她俩才相视一眼,齐齐的呸了一声。
“浪荡的贱蹄子!”大夫人轻声骂道。
二夫人哼了一声,附和道:“可不是,一朝得势,只怕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她俩说完这话,又惊觉失言,没好气的瞪了眼对方,更是闷气。
大老爷忙着给三房折腾了见灵的排场,一天下来累得够呛,他指挥着手下的人将三房的上上下下都送回歇息的地方,这才唉声叹气的回了自己的堂院。
大太太迎着暮色不紧不慢的卸妆,布巾一过,上头就蹭下厚厚一层白粉。她仔细的抹了脸擦了手,再慢慢的把油膏朝皮肤上涂抹按摩,大老爷进来后,她分了三成的心去询问:“可顺利么?”
“尚好,”大老爷瞥了眼老妻手上的布巾,皱了下眉,躺在床上将脸撇向内侧,尽量不去看,“我忘记了问你,三房先前的院子和收拾妥当了?”
大太太很没个好气:“你问我做什么,那是老二家的差事!你堂堂正正的占了嫡立了长,这府里却连我一个独声说话的地方都找不到,这些事情什么时候轮得着我了!收拾内院的功夫,他们只怕又捞去不少银钱。”
大老爷老态的喘着气,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天顶,目光疲倦又浑浊:“罢了……你也别尽争这些无关紧要的,如今我被罢了官,权靠老二在朝中说话,不忍还能怎么样呢?”
大太太瞥了眼自己的丈夫,咬碎了一嘴的银牙,她想起今日见到韦氏时对方春风得意的模样,就恨得不行:“你被罢了官,三房那位还丢了命呢!你瞧瞧老三家的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人家一件披风抵得上咱们一个田庄的年产!她不过是个庶出……我陆家堂堂正正的嫡出小姐,凭什么到老要屈居她之下!”
大老爷阖上眼,不想再说,可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难过:“你若是觉得和我在一块受了委屈,我随你离去。你好歹也要掂量一下自己膝下有没有人家那么出息的儿子,命里有的东西,你丢都丢不掉。”
出息个屁!
大太太想起温乐从前痴肥敦胖的体型,再对比起如今灵动清秀的模样,直接将手上握着的帕子丢到了铜镜上。怎么什么好事情都落在了那位的头上!
二太太指尖沾着唾沫,慢悠悠翻着手心的账册,她迎了二老爷进门,顺势往床上一坐,抱怨道:“可累死我了!三房那个院子我赶工加点的忙活,到了连句谢谢都听不到!”
二老爷叹息一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若不积极些,大房那头就要抢先了。”
“还说是兄弟呢,也没见他口口声声说的话兑现了一成,好事情净留给自己了,你不知道这次翻修三房院子的差事落在我头上后,****她脸色有多难看!”
二老爷抿了抿嘴:“她当你吃了回扣?有什么可难看的?”
二太太伏在丈夫肩膀上,嘟着嘴说:“要不你以为呢?她这几日明里暗里都在提醒我长幼有序,谁不是当家太太肚子里出来的,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可神气的!”
二老爷浑不在意:“叫她说罢,她看什么都不顺眼,这下弟媳回来了,可让她眼热去。”
二太太顿了顿,才说:“你可没看到弟妹身上那件狐裘……乖乖,我一根杂毛也找不出,那毛色雪白的,瞧去跟雪似的一大捧,也不知道价值几何。赋春那么个穷地方,也不知道她们哪儿来的这么大底气。”
“当初三弟在两淮管盐务,那可是坐地生财的大肥差,说不准他手下还给妻儿留了宝贝呢?既然他们在赋春没死成,我们就得对人家客气些,保不齐以后还能用得上。”
二太太苍凉的叹息了一声:“果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二老爷有些不自在的卷着被子侧过身去,早些年,他哪里会想到自己还有求得到三房的一天!
……
同样是冬天,走时荒凉冷僻的三房宅院和如今相比可谓是云泥之别。滑溜的青石板路已经被铺的精巧细密的鹅卵石路给取代,大都这种地方,鹅卵石只有从金陵才能采买,可是比青石板稀奇的多的玩意儿,往常也只有在大房二房的堂院里才能见到。道路两边一进秋末就光秃秃的矮树也早被拔了,连带里头的一大块空地全部都种上了含苞待放的腊梅花,粉色的花骨朵尚未开放便飘扬着一阵阵优雅的异香,几个主人原本住的主屋早就被翻修了过去,温家兄弟共用的书房内空空的书柜如今也放满了珍籍,站在房门外放眼望去,壁挂的水墨丹青一眼便知是名家大作、桌上的笔架从大到小依次排放着的毛笔也是用翠玉做的笔杆、镇纸是湘江木、砚台是如今大都炒的极热的吴兴端砚,打开端砚边儿上的红木漆盒,里头是宝贝兮兮包在绒布内的两块墨,一块是黑色的,放在鼻端一嗅能嗅到清香,一块是红色的,手指头在上面一划,就染上了血一般的殷红。
温乐倒是不懂这个,一边的温润冷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讥是讽:“贡墨可不好得,这真是下了血本儿了。”
“这个很贵么?”温乐听他这样说话,又伸手蹭了蹭那块朱砂墨,摇头遗憾道,“这要是块漆就好了,能给母亲做指甲用。”
温润推开窗,叫他看外头含苞的腊梅,点点窗台:“是让你画梅的,朱砂墨可不好得,这是汝阳送来的贡品,一看成色也是贡品中上等的,大厉上下用得起这个画梅花的除了皇家,只怕就是那些个富可敌国的商贾了。”
温乐立刻来了劲儿,将漆木盒里胶的严严实实的绸布硬是给撕了下来,包好两块据说这样珍贵的墨就往怀里塞。大厉朝读书人那么少,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文房四宝价格太高,他若是能在商城里找到仿照这个宝贝的法子,到时候能做的生意还得多一样。
温润赶忙拦住他,手伸到他的胸口去捞墨块:“你快放回去,拿人的手短,你想被温家吃死么?若是不想,便尽早歇了占便宜的念头!”
温乐可没有他那么强的自尊心,礼物他收就收了,人家只愿给的,办事儿得看他心情,不乐意人家能怎么办!?
更何况贡品这种东西,温家人拿到手的手段也绝不是正当的,自己就算是真的贪墨下来,那些抠门到死的大伯二伯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到手的东西他不肯再撒开,只能和温润较劲,骂他道:“我以为你是佛脾气呐,跟我发什么火?我活那么大没没收过他们年关的压岁,现在拿块墨怎么了!?”
温润很无奈,作为古代男人,他的想法还是相当随大流的,能不要别人的东西就尽量不要,风骨和志气是跟命差不多重要的东西,他这样脾气的人一碰上温乐,那就是彗星撞地球,代沟巨大,但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