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前些时日的平静都是突厥喘息、休憩,为后面的大战而做出的准备。突厥的排兵布阵的作战风格发生了惊人的改变,一向只喜欢横冲直撞,依靠蛮力压制的突厥好似一夜之间学会了兵法?一招一式,一举一动间都是变幻莫测的阵法和计谋。
北面军此时压力很大,已经向后退了三十里。
隔着单薄泛黄的信纸她都能想象出来王成梧该是如何发愁。她自幼和王成梧相识,出身将门之家的王成梧自小熟读兵书,同她谈兵论战时都能不落下风,统兵率兵都应当远比心思简单,性情更为直接的突厥人要高出太多了。
更何况罗震、罗巽和罗坎都被她派去援助了,怎么还会成这样?
宇文祎眉头紧紧地皱起。看来……应当和王成梧的推断相差无几了——突厥人有了新帮手——一个绝顶智谋,精通兵法的军师。
这个军师不是汉人,便是已经深受汉文化影响的大周北齐之人……
所以——
此人究竟是谁?是内奸?还是已经暗中与突厥勾连的北齐南陈之人?
殿内一片沉寂,所有人都低着头,眉头紧锁。最后还是姜老将军先站了出来。
“陛下,突厥此次起兵,先是趁我大周内乱,王将军又率大军回长安支援,故欲乘机而入,后又得了高人相助,气势高涨。而今年的冬天又较往年来得更早、更冷,已经投入大批人马、兵力、精力的突厥人绝不会趁此时放弃,即便内乱已经平定,但毕竟还未进入严冬之时。”
“老臣以为,突厥一月内的攻势必然会更加猛烈,直接逼近大周边境,甚至夺下几座城池,以便他们安稳地度过这个寒冬。北境军向来由王家军率领,王小将军在率兵方面自然是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可能年龄尚幼,许多北境方面的民情、战况,并没有王将军这般了解,所以被突厥人近来的勇猛有些吓乱了阵脚。”
说着,他手臂动了动,指向身侧的宇文祎三舅舅,即国舅王施德。王施德侧头望向他,眼中的意味不明,唇角礼貌性地上扬。
“所以陛下不必太过惊慌,待王将军快马加鞭赶回北境坐镇,突厥便不敢再造次了。”说完他深鞠一躬,行一礼,退回了武将队列。
对于战事,文官向来是没有什么发言权的,所以他们也都只是小声地交头接耳,并不会说什么。而对于姜老将军方才这一番言论,武将们确实是意见不一,有人认可,也认为北境并无大事,只是年轻的小将经验不足而已。
但也有人并不认可,比如现在并没有发表意见的王施德。姜老将军的话有一定的道理,突厥人今年在北境的蛮横必然是因为他们内乱,王施德又无法做到□□同时守护长安和北境两个地方。
可王成梧虽然年轻,但他其实已经北境待了十余年了。除却和宇文祎自幼玩耍那几年,王成梧余下的时日基本都是在北境的风沙中度过的。王家对于后代的培养是绝不会放松手软的,这一点从王诗尔便可见一斑。从她对宇文祎的严格要求便可以想见王施德对于王成梧的严厉和苛刻了。
按照往年突厥人的头脑简单和四肢发达,王成梧怎么可能应付不了?王施德的眉毛一直拧着,他抬头望着大殿前方龙椅上的宇文祎。
宇文祎的视线转移,王施德以旁人几不可见的幅度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并不认同。
果然……三舅舅同她想的一样。
自姜老将军发言后,殿内又有许多武将也接连站出来发表自己的意见。但并没什么建设性的意见,都逃不开让王施德回北境镇守或是自己愿意带兵前往。对于北境不会有人比王家更了解了,这不是因为他们是皇亲国戚,而是几十年,几代人常年驻守的世代经验的传承。
殿中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还引发了一波争论。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安静,宇文祎有了自己的决断。
“突厥来势汹汹,不平北境则无法安民心。朕,将率兵亲征北境。大将军王施德为副将,随朕出征。”
第六十八章
北境的天很蓝, 云很高。入了冬的草原上没有什么绿草, 枯黄一片, 一望无际, 站在岗哨前的宇文祎甚至都看不到突厥敌军的人马。
她是今晨到的北境。留了太宰监国,罗坤暗中协助并监督, 她们一行人快马加鞭,没几日便赶来了边境处。
宇文祎本来想着由王诗尔垂帘听政, 同太宰一起决断朝中事物, 但王诗尔的态度却出奇的强硬, 微笑着摇了摇头拒绝了她的想法,直接跟着她一起来了北境。这不到十日的奔波可是让王诗尔几乎要累得散了架, 即便只有她坐了轿子, 可依旧浑身酸疼。
北境的夜里天上的星星很多,多到繁星可以串成星河,一起在静谧的墨色夜空中闪烁着。站在空旷广阔的草原上仰望着星空的宇文祎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她拉紧自己身上的皮毛披风, 转头望向身边同样仰着头的王诗尔。
“母后,草原风大, 咱们回去吧。”
仿佛没有听到她说什么, 王诗尔只是望着天上的星星, 目光飘远,眼神飘忽,答非所问,“祎儿,你为何选择了留下来?”
听到这个问话, 宇文祎怔了一下。旁人或许会觉得这个问题没头没脑,但她确实立马便理解了,还有她们身边的罗离,目光也悄然地移向宇文祎,等待着她的回答。
遥远的星河像倒挂在天边的一条闪烁着银色光芒的河流,绚丽多彩,映在宇文祎暗淡的眸子中,仿佛帮她找回了原先眼中的星光璀璨。
“因为……即便是我死了,她也不会原谅我,不……或者说,她会更恨我,更怨我。狠心地抛下了她,又不负责任地再次逃避……我的阿墨会骂我的……”
“我已经对不起她,又让她失望……我不能再对不起母后了。我的背后……还有太多的人,需要守候……这也是她希望我去做的。”
“不再懦弱,不再逃避。”
王诗尔唇角弯了弯,收回目光,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依旧只是将柔和的目光洒满宇文祎的脸颊,并没有多说什么。
“夜里寒凉,咱们走吧。日后的仗,祎儿可要好好打,大家都看着你呢。”
你的父皇在看着你,谌京墨在看着你,百姓、江山、文武百官……大家都看着你呢。
远处马蹄带起的尘土飞扬,披盔戴甲的宇文祎坐在战马上眉头紧皱。王成梧呈给她的战报,她仔细翻阅了无数遍。突厥人较他们鲜卑人来说要更加强壮孔武,从未汉化,一直保持着的游牧习俗让他们在草原上纵情驰骋。
现下的北周,鲜卑人与汉人已经相互交融,北境的军队中汉人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包括将领——北周最大的汉人家族——王氏。
在身体素质上他们是肯定硬拼不过突厥的。原本一直依靠的智取现在也被突厥的军师阻挠……究竟该如何是好……
马蹄声止,突厥人勒马,在北周阵前十米开外的地方停住了。皮毛裹身,盔甲装备的突厥将士前,是几匹高头大马成行站立。马上的人儿四肢雄壮,身形看起来比宇文祎身旁的王施德和王成梧都大了足足有一圈……宇文祎在他们面前瘦弱得像个小鸡崽儿。
而阵前最中间,是一个女人。突厥人鼻梁高挺,眼窝深邃,那女人的眼瞳还是深蓝色的,在清晨的阳光中显得异常澄澈。她直勾勾地盯着北周阵前的宇文祎,唇角有一抹笑容,眼中带着探寻和好奇。
“你就是宇文祎吗?北周的新皇帝?”她的口音有些奇怪,显然是掌握得还没那么熟练。
“是朕。想来姑娘便是突厥公主,萨米娜因吧。”宇文祎的一张脸依旧平静如水,毫无波澜,回答得不卑不亢,丝毫没有被突厥人的气势吓到。
萨米娜因唇角的笑容愈发灿烂,她的视线毫不遮掩地在宇文祎身上打量,“北周的人怎么会让你当了皇帝?你太弱了,他们一只手就能把你捏碎。难怪会有人造反。”说着,萨米娜因用手肘指了指自己身侧的几员猛将,个个身形高大魁梧,手中拿着的不是狼牙棒便是大锤子。
宇文祎弯了弯唇角,没有回话,只是抛出了一个新的话题。
“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朕来,便是想同公主谈谈。突厥与我大周的恩怨由来已久,每年我大周的北境都会有你们的踪影。你们想要的无非是粮草,和过冬的地方,如果突厥可以予以我们同等价值的交换,这些我们可以在冬季为你们提供。只要突厥休兵,我们签订文书,和平共处,互不侵犯。”
宇文祎的话信息量很大,可萨米娜因没有丝毫的犹豫,甚至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给自己。
“哦?那不知道……北周的皇帝,你,可愿意将燕云十六州,给我们?”
燕云十六州是长安东北侧,北周最重要,也是最发达的一片州郡,毗邻北齐与突厥,是一处十分重要的战略要塞。有燕云十六州,他们东可攻北齐,被可战突厥,南可御长安。
萨米娜因定然不会立马答应宇文祎的条件,这她早就想到了,但如此的果决和狮子大开口却着实让她有些心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