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羽看着钟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如果我不相信你,没有跟你一起跳楼,你会让我死在这场爆炸里么?”明明是个尖锐的问题,张明羽问起来却丝毫没有咄咄逼人的意味,反而奇异的有种安抚人心的感觉。
“不会。”钟离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没有用上斩钉截铁的力道,却是笃定的。
“钟离。在你心里,已经有东西比你曾经执着倚仗的恨意更重要了。”
听出了张明羽话中似是而非的隐意,钟离有些哑然,他不想去审视自己的内心是否真的如对方所说的那样,反正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当时、如果这样的字眼,已经没有它们存在的意义。
过去的已然过去,永远无法推翻重来,天地不仁,人是一种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生物,他们所能掌握的永远都只有现在、此刻、这一秒。
连下一秒都未知。
钟离曾经最厌恶光明,也从不认为明天值得期待,十几年来他一直活在巨大的愤怒之中,这种愤怒让他格外清醒而理智隐忍,也让他格外多疑且凉薄善变。
他很清楚一旦自己做完该做的一切之后整个人会变得多么空而虚无,但意外地,张明羽闯入了他的人生。
以至于此刻,心里的满足,竟然并不是因为,钟氏在他面前被毁灭四爷正妻不好当全文阅读。而是这个男人,还在他身边。
“张明羽。”他叫,完完整整的名字,却仿佛比昵称还要亲密,还要入骨,两个人肩并肩走着,拂落那些喧嚣。
“张明羽,你失去父母、成为孤儿;喜欢一个人,对方却无法回应;最后甚至被迫离开自己生活的世界,你愤怒过吗?难道从来都不想毁灭什么。”
被问及的男人抬头看了看天空,一片星河浩瀚。
张明羽按着钟离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我愤怒过,但那并不是毁灭的理由。”
如果愤怒不能化成力量,那么愤怒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如果愤怒是对这个世界作恶的理由,而不是人想要改变什么的动力,那么愤怒只是借口。只是懦弱、自卑、无知却又自恋的借口。
眼神已经足够传递这些信息,钟离却并不因被否定而跳脚,无谓地挥挥手,“人们总是盼望海晏河清,天下光明。可惜世上没有乌托邦,黑与白、善与恶,两相平衡相辅相成,缺一不可。钟氏倒了,明天还会有李氏、王氏去扮演同样的角色,黑白道,只在人心。”
张明羽深知他是对的,哪怕到一千年后的今天,地球上依然不可能只剩下善与光明,只不过……
“钟离,并不一定要你去做恶人。”
钟离没有回答,大概没有听见。张明羽敛眸,掩下眼底的一抹失望。
让一个习惯了刀头舔血的男人放弃那种枪林弹雨明暗交锋的生活是艰难的,张明羽自己也是男人,也明白那种手掌乾坤热血沸腾的震撼,也曾义无反顾悍不畏死。
但以钟离的精神状态,如果再一意孤行下去,难免支离破碎。
张明羽忽然惊觉自己思虑的一切都开始有关于钟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那个男人的在意竟然已经压倒了对于想要回到未来的执着,尽管前提是被打碎了所有的希望,但这不是一个滞留的借口。
原来不止钟离看不清自己的心,他也未曾看清。
按着胸前的光刃吊坠,张明羽闭了闭眼睛。
亲爱的黎昕……无论三十一世纪的地球上有、或者没有张明羽,都希望你幸福。如果你接到枭羽的死讯,也请不要悲伤。我很好,我想,这次我会抓紧自己想要的东西。
“怎么了?”钟离觉得张明羽有点怪,却见他对自己展颜一笑,如沐春风。
“没什么,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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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是一个小世界,不过此刻,钟离的城郊别墅显然有点喧闹。
没错,城郊别墅。
钟离没有再带张明羽回那所他和母亲曾经居住过的老宅,也许对他而言那房子里的一切,已经可以真正尘封了。
不过在别墅里看到宁凯和一大群曾经钟离手下的人、还有不是钟离手下但是属于钟氏的人时,还是让张明羽有些意外,继而略略放心。
他以为钟离为了报仇真的已经罔顾这些人的性命,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其实他早该想到的,一个对手下性命漠然视之的上位者,不可能得到那么多拥戴。
他还记得钟离被发配到华严时,一大堆人跟着过去的场景姬甲世纪。
“钟哥!”宁凯显得很激动,上来就把钟离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没受伤吧?旗穆那小贱人那几天盯得实在太紧了,大家安炸弹都匆匆忙忙的,有没有伤到你?”
随着他的动作,所有人都靠过来,陆陆续续地叫着钟离,脸上都是放松的表情。
联合萧家、暗通林家,给旗穆使绊子下套子布暗局,这几天大家都忙得团团转,一手策划的钟离更是忙得陀螺一样。
别看发号施令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要把整个计划做得一丝不漏,还要让旗穆相信他们被控制在他手上使不出什么幺蛾子,又要布下让旗穆看透又看不透全部的局中局,没一样是轻松活。
更何况……大家都看到站在钟离身边的张明羽,不由得纷纷想,钟哥就是钟哥,精力真好啊。
张明羽被他们的眼神看得有点怪怪的,微微蹙了蹙眉头。
钟离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把张明羽挡在后面,“大家这几天辛苦了,现在外面都是条子,趁机好好休息休息。”
话音一落,顿时引来一连串“钟哥辛苦!”“钟哥快坐下!”的声音。
这间一直都空荡荡仿佛雪洞一般的别墅顿时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热闹得仿佛聚会一般,人声鼎沸。
“对了钟哥,咱什么时候东山再起呀,兄弟们都商量过了,都想跟着你!”
人群中不知道哪个男人喊起来,现场顿时一片附和之声。
钟离面色不变,依旧微笑,张明羽微微抬头,静静地看着钟离。
宁凯泡了杯茶,端到钟离面前。
“钟哥,喝茶。今夜外面绝对翻天,若不是你失踪的消息早就在警局备了案,这会儿条子都该上门了。为了一个旗穆,好好的大楼都给他陪葬,真便宜那死小子。好在从头再来虽然难点,有钟哥在,一定没问题的。”
接过茶杯,钟离伸手递到张明羽面前,一边听着宁凯的话,一边问张明羽,“小羽,渴么?”
张明羽摇摇头,“钟离,他们在等你回答。”
钟离扯了扯嘴角,放下茶杯,一眼扫去,这些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都目光殷切地望着他,将他当做他们唯一的主心骨。
他侧头想了想,缓缓地说:“当然,从头再来虽然艰难,但兄弟们叫我一声‘钟哥’,我就不能不管不顾。”
人们开始激动起来,张明羽的心慢慢下沉。
“那以后,大家就把华严好好做起来吧。”
一阵欢呼声爆发出来,又很快中断,别墅里的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宁凯终于诧异地问道:“钟哥,华严?那是白……”
“大家多少年没睡过好觉了?”钟离打断宁凯的疑问,目光一一在每个人身上停留,看着他们神情的变化,“钟氏倒了,我们都是正经生意人。”
大厅中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在思考着钟离的话,钟离转头,对张明羽伸手,“渴了。”
63、戒指
随着一桩尚未平息众说纷纭的爆炸悬案,屹立多年雄霸一方的钟氏正式退出湖城的黑道舞台,百年世家一朝风流云散,到终了也不过剩下陋室空堂,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湖城地下王国一时之间群龙无首,剩下的各种帮派社团家族闻风而动,一番明争暗斗之后,萧维信带领下的萧家意料之中地坐稳了龙头老大的位置,成为继钟氏之后的黑色新贵。
萧维信接过钟氏留下的走私网络,连同自己本身的毒品生意,横跨毒品、军火、赌场三个领域,势力之大比当年的钟氏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的爱好也依旧没变,依然喜欢水灵灵嫩生生的小男孩,依然每过几天就换个床伴。
其余的帮派投其所好,给萧家送了不少漂亮的少年,萧维信来者不拒。
但道上也有传说,说萧维信其实只钟情一个男孩,一直珍而重之地藏在身边,轻易不让人见。
只不过,这些事情显然跟钟离还有张明羽都已经无关了。
与湖城相邻的苏城。
走廊上,张明羽瞪着眼前四四方方的机器,怀里抱着一叠衣服,有些迟疑地把衣服放到机器里面,“钟离,这个真的能把衣服洗干净么?”
身后一暖,某个男人贴过来,把他圈在怀里,低声笑,“这叫洗衣机,就是用来洗衣服的——当然,我不介意你用手洗。”
钟离暧昧地咬了咬张明羽的耳朵,顺手帮张明羽把那堆衣服都放到洗衣桶里,握着他的手教人怎么设定洗衣流程。
张明羽歪了歪头,钟离呼吸带出的气流弄得他脖子痒痒,“可我从前没见你洗过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