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支烟抽完,蒋亦杰将烟头狠狠按灭在玻璃烟缸里,按得碎末散落,棉芯扭曲成一团,依旧不解气:“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不会轻举妄动,放心吧。只是不还几刀给他,一口气憋得难受。”
“我看看,憋成什么样了……”蒋庭辉贴近了弟弟,鼻尖碰着鼻尖,装模作样端详起来,“诶呦!我家小妹的帅脸被憋得鼓了一大圈啊,怎么办,要不大哥带伤上阵,帮你泻泻火?”
“切……”蒋亦杰伸手轻轻把人推开。他有点恼火蒋庭辉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还有心情开玩笑,可又不由自主牵起嘴角笑了出来。
感觉到蒋亦杰周遭气场渐渐缓和下来,蒋庭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把弟弟搂在怀里慢悠悠分析道:“目前以和新的实力,加上你那干老爸在暗中支持,想同佛头硬碰硬的话,未必没有胜算。但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无论怎么打,都逃不过两败俱伤的结果。就算咱们兄弟斗夸了佛头,可自己也大伤元气,接下来还剩多少本钱去出选坐馆?听我说,小妹,大丈夫能屈能伸,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并不丢人,被人堵在门口问候祖宗也不丢人,一切从长计议,能笑到最后的,才笑得最好。”
蒋亦杰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已经不住点头了。不得不承认,就算加了上辈子多吃那十年的白米饭,想和蒋庭辉比老奸巨猾,他依旧不是对手。到什么时候,他也只能做个冲锋陷阵的利刃,刀柄永远都牢牢握在蒋庭辉那种人手里头。
“懒得听你啰嗦,睡觉!”蒋亦杰往床上一摊,摆出个霸道的“大”字,很快他想到什么,又往旁边让了让,用被子把自己规规矩矩卷了起来。
不到半分钟,棉被卷里头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蒋庭辉帮弟弟把盖住了头的被沿拉下一点,免得妨碍了呼吸会做噩梦。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可能是一场更真实的噩梦吧……刚才对着弟弟的一通长篇大论只是说得轻巧,佛头来势汹汹,并非轻易就能招架的。
蒋庭辉重新恢复了趴着的姿势,刀伤的疼痛已经有些麻木了。暂时抛开一切,身边守着熟睡的弟弟,心里总是格外安稳。弟弟悠长的呼吸声就像是催眠曲,他很快也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黑暗中,早已“熟睡”的蒋亦杰忽然无声无息翻了个身,睁开清醒的眼睛默默看了大哥一会,确认大哥是真的睡着了,一丝心满意足的笑容从他嘴角绽开。
蒋亦杰悄悄把手伸过去,塞到大哥手掌底下,调整着位置,放好,这才重新闭上了眼睛,酣然睡去-
接下来的几天,蒋庭辉果然如他所讲的那样,躲在村屋里做起了缩头乌龟。任和英的人如何滋事、挑衅,都平心静气忍着,也不许手下随意应战。他带着蒋亦杰和火女过起了隐居般的生活,除了偶尔请信任的医生过来换药,别的时间就是逗一逗弟弟,亲自下厨烧些拿手小菜,或是做些不太激烈的运动锻炼身体。这种优哉游哉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伤口拆线。
蒋庭辉本人虽然坐在家里,耳目却遍撒了出去,从没放松过对外界动静的关注。听说佛头为了找蒋亦杰,几乎将整个帆头角折腾了个底朝天,蒋庭辉觉得第一波狂风暴雨是时候该到来了。
果然,闻琛收到风声,说佛头打算纠结人马跑去三角街立威,专扫和新的场子。蒋庭辉再不出面,恐怕老窝就要被人家端了。这一次他避无可避,只能应战。
临出门前,蒋庭辉把火女留了下来,又把弟弟拉到跟前,双手握着肩膀认认真真叮嘱道:“听大哥一次,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好好留在这里,没我的命令,一步不许离开,能做到吗?”
蒋亦杰抿着嘴点了点头。他本打算说服大哥把火女带在身边,可转念一想,只有火女跟着自己,大哥才能放下心去专注做事,于是又把话咽了回去-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纸醉金迷的三角街在烟气、酒气、脂粉气之外,还平添了几分嗜血的戾气。
底层不入流的小虾米们最先嗅到危险临近,那些袒胸露乳的站街小姐、拉皮条的姑爷仔和到处兜售药丸的小灯都约好似的,顷刻间消声灭迹了,连街两边花花绿绿的霓虹灯影都敛淡了光彩,唯恐遭到殃及。
和新、和英两家举足轻重的堂口公然“开片”,这种大阵仗在霍正阳执掌龙头棍的近十年里已经鲜少见到了,也有好事的家伙不怕死特意跑来看热闹。
身穿黑衣的古惑仔们三五成群从小巷子里钻出来,一个个神色严峻,目露凶光,手里提着一尺半的开山刀,刀把处特意用布条缠在了手上,以便握得更牢固。有了刀子傍身,走路都带着别样的气势,几路人马穿街越巷虎虎生风,很快聚拢在一起,行出一段距离,又与更多兄弟汇合,渐渐在和新堂口附近集结成了一片寒光闪闪的黑潮。
而马路对面,另一队身着白T的家伙们也将巷口拥堵得水泄不通,并高举手臂叫嚣不已。那是和英的人马。
这一晚,帆头角改名叫做“江湖”。
人群上方,雪亮刀片不安分地上下翻飞着,划破空气,颤动着发出嗡嗡鸣响。对杀戮的原始渴望刺激着这些男人们的肾上腺素,激战一触即发!
千钧一发之际,三辆黑色轿车从远处疾驰而至,轮胎席卷起尘土与滚滚青烟,在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中,稳稳停于两拨人马中间,将一场混战阻隔在了尚未流血之前……
97
三辆轿车顺次滑入喧嚣的街口,速度不快,却很沉稳,悄无声息中带着旁若无人的凌厉气势。仿佛一把无形的权杖,劈空挥下,将奔腾暴虐的潮水拦腰斩断。道路两旁振臂高呼的家伙们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好奇地盯紧了车子。
“嘭嘭”两声,身穿黑色西装的彪形大汉们从车上跳了下来,前头几人站在周围警戒,另有一人回身打开后车门,手掌撑起搭在车门上方,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四平八稳迈了出来,正是小和兴的现任坐馆霍正阳。
以往堂口与堂口之间起冲突,架势拉得越大,越不容易打起来。出来混社团都是为了牟利,你压我我压你,不过是抛浪头吓唬人,“威胁”与“震慑”占了很大成分。真想杀人的话,暗地捅刀子才最直接有效。所以每每到了紧要关头,总会有个中间人跳出来,拉着两拨人马坐到一起“讲数”。
可谁也想不到,今天有人面子足够大,竟然劳动得正叔亲自出马。
霍正阳穿了件极为休闲的条纹衬衫,袖子松松挽在手肘处,表情一如既往令人参详不透。蒋庭辉快步迎了上去,客气地点头招呼道:“正叔,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到里头喝口热茶吧。”他脸上笑得清清淡淡,心里却是忐忑的,因为吃不准正叔这一趟到底是为谁而来。
霍正阳神色自如地点点头,又朝佛头招手道:“走吧,一起去喝杯茶,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讲。”
佛头愣了一下,到底不好驳了龙头老大的面子,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走了过去。他身后的人马呼啦啦尾随着,一起涌到了堂口门前,和新在左,和英在右,自动自觉就黑白分明了。
走进大堂,正叔气定神闲往中间一坐,蒋庭辉和佛头互扫一眼,各自别过脸去坐定。再往后站着两家的师爷、打仔们。
小弟很快把茶具端了上来。蒋庭辉先是满斟一杯恭恭敬敬奉给正叔,又眉眼带笑地倒了一杯送到佛头面前:“佛头哥,暂且抛开恩怨不提,这杯茶就算是我尽地主之谊吧,也请佛头大哥好好品评品评。”对着佛头放低姿态,面子却是给正叔的,明眼人自能看得明白。
佛头盯着那杯茶冷哼一声,不肯伸手。正叔见状,将杯子往他面前推了几寸,不紧不慢地劝道:“喝吧佛头,茶不错,消消火气先。”
这话一出,蒋庭辉半颗心落了地,正叔的态度已不言自明了。
茶太热,腾起白蒙蒙的雾气。正叔吹了几下,抿过一口,清清喉咙沉声说道:“从祖师爷来到外岛开香堂,小和兴传承至今已经有近百年历史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帮会呢,自有帮会的律令。出了事,大可以找长辈爷叔和我这个坐馆主持公道。小和兴几十家堂口,几十万人马,要是都为了一点小事就这样大张旗鼓地自相残杀,恐怕上上下下的面子都不好看吧。”
“正叔,抱歉,是我们考虑不周。”蒋庭辉率先认错,讨个乖觉。
“哼,辉老大,别装好人了!”佛头愤愤瞪过一眼,开诚布公道,“正叔,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他蒋庭辉的弟弟蒋亦杰,害死了我弟弟阿九,我今天是来找他们兄弟算账的!我对您老人家没有半点不敬的意思,只是杀弟之仇不共戴天!”他又转向蒋庭辉,“姓蒋的,识相的就快点把人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当着正叔,蒋庭辉万分委屈地诉苦道:“佛头哥,冤有头债有主,满帆头角都知道,我和这个弟弟不是一个老妈生的,多少年互不来往,还是龙准从中牵线,才能偶尔见面聊上几句。他杀人与否,你只管找他理论,何苦来为难我和新呢?”他偷眼观察着正叔的反应,一气陈诉道,“再者说,令弟遇害一事警方已有定论,不是说和泰国的黑帮起了冲突吗,怎么又牵扯到了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头上?蒋亦杰在和义堂口里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四九仔’,正经连个‘十二底’都没混上,他有本事撼动叱咤风云的颠九哥?未免太抬举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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