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宋一宗与姜承明特许外出观礼,混在一众百姓之中,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扶苏看上去的确继承了几分秦始皇的气势。
沿途百姓虽然众多,但人群之中却极为寂静。高亢的音乐声连绵不绝,秦乐沉重而隆重,仪仗队从街头排列至街尾,处处彰显帝皇的威势,两道的百姓都观望着,等着扶苏的御辇经过。
扶苏在仪仗队的拥簇下,坐在华美的御辇里,由前後十六人抬着,自公子府中出发至临时赶建的祭天坛。
──事实上这是极为不正式的,但此时却没法顾及这麽多,因为登基典礼完成後,蒙恬他们就准备跑路了,史内城也得弃了就是。
到达後,扶苏踩着一个趴跪的侍童背下辇,再一步一步慢慢地沿着长长的楼梯走上祭天坛,微风拂过,他的衣袖像黑色的蝴蝶一样翩翩舞起。
扶苏拿出写满祭文的竹简。
这一刹那间,所有音乐纷纷停止,场面庄严而寂静。
「朕,秦始皇之子,嬴扶苏,遵先皇之遗命……」扶苏沉着气,念着一连开场白,无非是说他老爹是多麽伟大的人物,他秦国是多麽强大的国家,自己未来的又要怎样壮大秦国,不令祖先蒙羞之类的说话,一句比一句咬文嚼字,若非扶苏在府内已经偷偷练习了几次,此时说起来恐怕会咬掉自己的舌头。
等到扶苏从回顾过去再展望未来,又夸耀完自己先祖的德行後,再用一连串的词语赞美上天,喝了一杯酒再倒过几杯酒来祭天後,然後最後总结──我是皇帝啦!──登基的一部分终於完成。
百姓一致的跪伏起来,称扶苏为皇上。
──古装片常见的一群人对皇上称为‘万岁’是极为不恰当的,这个时代百姓称呼皇帝,多为皇上或者以几世来称呼,像胡亥便是二世,扶苏便是三世。
接受完百姓的跪拜後,扶苏又拿出另一份竹简。
为了激励士气,秦牧建议扶苏在登基典礼时同时宣读一祭文,奠祭死去的士兵们。
比起之前那一篇的豪气万千,这一篇祭文显得较为低幽缠绵,不少百姓和士兵都忍不住红了眼,哭鼻子。
一时间场面非常感人,倒是扶苏站在坛上,直接感受到猛烈的阳光照射,念得有点乾巴巴的。
冗长的典礼由早上举行至下午才结束,可怜的扶苏经此一事後,已经嘴乾口裂,身心都极为疲惫。
秦牧见状,也默许他偷懒,代他处理了一天政事了。
两天後,韩令的军队终於姗姗来迟。
此时秦牧和蒙恬的军队已经在开始准备物质撤退,但却为着百姓的去留问题和扶苏在争论着。
就在一个狂风暴雨的日子中,韩令的军队出现在城外五里的位置。
由於双方的旗帜已经被雨淋得粘在一起,无法辨识。韩令先派人去确定城内是不是扶苏的人,而守在城楼上的士兵已经一早飞快地去禀报蒙恬了。
这样一来一往,又耽误了不少时间,等到韩令正式拜见扶苏时,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四十开外的韩令,身材矮小而且其貌不扬,从身形实在无法令人相信这是一个征战沙场杀敌的将军。
原来的他是围观党,但在胡亥的打了一次场败仗後,他果断地立即站到扶苏的一方,更亲自带了十万军兵前来支授。
──虽然仗已经打完了就是。
扶苏站起来比他高了差不多一个头,他微笑着拍韩令的肩:「韩将军,辛苦你这麽远赶来了!」
韩令难得心虚了一下,说到赶来,其实不然,要是真的急速行军遣将,应该还可以早十天到达,如今才到达不过是他不希望与庄军对上而已,故意拖慢了整个行军的进度,等到收到庄军战败的消息,才开始连夜赶程──所以士兵疲惫的样子看上去也的确满像这麽一回事。
他不确定扶苏这句话是不是别有含意,只能扯起笑道:「不苦不苦,天气变幻莫测,以致行军较为缓慢,望公子不要见怪!」
──这都是谎话,虽然今天狂风暴雨,但在此之前却是接连差不多半个月都是晴天!
扶苏的心情本来就不高涨,勉强地应付了他几句後便打发他去休息了。
他托着下巴,盘起双膝坐在长榻上,显得闷闷不乐。
他恐怕是史上第一个称完皇,便准备逃跑的皇帝了……
38秦爹的烂安慰
项羽视扶苏为心腹大患,只有把嬴氏的子孙尽皆杀之,才可解昔日楚国被灭的心头之恨!现在嬴氏皇朝只死剩扶苏一家,他自然磨刀霍霍,准备向扶苏开刀了。
正所谓亡秦必楚也!
而且项羽的江东军在咸阳城内抢掠和残杀一城百姓後,留下一地残垣败瓦,便转身毅然往下继续前进,打算一举把扶苏歼灭,好成就他一番功业,做真正的帝王。
此时史内城有几分抑压,很嘲讽地,一个多月前扶苏誓言旦旦的语言彷佛在百姓耳边,但此时扶苏却不得不弃城退回三川,百姓对这种情况很麻木,早已经习惯在被放弃与被压榨的循环之中,看向扶苏的眼光麻木而呆滞。
──扶苏心中更难受了。
蒙军和秦军经过两场战役,损耗过大,军备已不足,故非在咸阳城里抢掠完各种物品的项羽军队的对手,此时撤回三片与冯劫和王离会合才是上策,而且三川较史内接近太原,也好在太原运送各种物资补充军需。
见有麻烦,韩令立即借辞离开,秦牧的眼神一暗。若非韩令祖上有功,他又焉会留着这等废人作将军?看来再次一统後,此等小人必不能留下!
蒙军的士气有点低落,扶苏的心中也不好过,一时间整个史内城都陷入低沉的气团之中,路上的行人匆匆而过,不复往日多言。
第一次违背了自己的承诺,扶苏只能尽量把百姓安排一批一批撤走,蒙恬和莫宁都不太赞同扶苏的做法,认为这样过分仁慈了,有时百姓也可以用来挡一挡叛军的步伐……虽然很残忍,但千百年来的战争何尝仁慈过?
扶苏很坚持,他在现代本来就是小市民,所以他很明白他们内心的想法,只希望自己能保住更多的人,不希望他们用来当挡箭牌。不然他枉为秦国的长公子──不不,现在已经叫皇帝了。
皇帝,不是要保护人民麽?扶苏想。
听了扶苏带点激动的演说後,秦牧默默无言,虽然有过困难的时期,但自小他就是秦国的公子,没吃过甚麽苦,也体会不到下层普通市民的想法,秦牧觉得扶苏的想法实在天真得可以。只是看着扶苏难受的脸,他觉得就算少了这一城百姓,倒也没甚麽,反而可以把史内搬个得清空,让项羽的军队在此地得不到军备的补充!
抱着自己守不住也要把城毁了的诡异心态,秦牧同意了,但要求全部人都撤离,农田和房屋所有都要一把火都烧得乾净!用扶苏的总结,这是焦土政策!
秦牧同意,莫宁也不再坚持,霍豪是依着他师傅的意思,也就是只有蒙恬一个人反对──反对无效!
要逃跑的速度总是快得多,没两天,一城百姓便清空了。
扶苏走在空洞洞的街道上,看着两旁紧闭的房屋,冷冷清清的,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虽然只在这处生活了短短一个多月,但百姓的热情和纯真却使到扶苏生出了几分留恋。
临时建造起来的祭天坛没有清拆,扶苏一步一步走上楼梯,在高高的坛上环顾四周。
静,很静。
远处的军营里人头耸动,军队忙着收拾东西撤退。
秦牧的手下本来就是纪律极严,而且都是由小训练长大的杀人兵器,还有霍豪带领的是扶苏的亲卫兵,挑选严格,所以这两队只费了一天,便收拾好行装准备出发了。倒是蒙恬的军这段时间内招收了不同阶层的人,算是半杂牌军,此时显得手忙脚乱起来。
秦牧有空闲,便靠在烈士碑上,看着上面刻着的一个个名字,脸上漠然,不知在想甚麽。
或许甚麽都想了,也或许甚麽也没有想。谁也不能从秦牧的脸上看出半分的思绪。
「爹。」扶苏喊道,他盘膝坐在坛上:「我觉得我不适合做皇帝。」他不懂甚麽叫做为君之道,遇事他也只会从小处出发,完全看不清大局,或许蒙恬的考量是对的,但他却无法忍心用这一城百姓的身躯来挡进敌军前进的步伐。理智告诉他应该听蒙恬的,但情感却让他无法就这样丢下一城的百姓逃生。
秦牧不悦地皱起眉头:「此等的说话莫对其他人言。」他觉得扶苏适合,那他就适合!
扶苏双脚伸出围拦之外晃来晃去,抬起头看蓝色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
古代没有污染过的天空就是美丽。他想。
看着扶苏坐得高高,分明摆出了‘我很难受’的模样,秦牧叹了一口气,步上祭天坛,在扶苏身侧盘膝坐下。
「你不过一时失势,何以短视至此?你是我孩儿,不必妄自菲薄。」秦牧搂过扶苏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而且这次不是你的错,是我和蒙恬都没有预算到咸阳城的兵力竟已无力至此。」秦牧怎会想到只是短短半年间,他营造的军队已经变得这样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