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葬
“你不走是吧,我走!”说完,夫差面无表情夺门而出,他只顾着埋头往前跑,什么都不去想,一口气跑出数里远,再回头看去,淮安城已经消失在雾霭之中,四周一片漆黑。夫差粗喘着,极力平复心情,同时怒力的回想着自己为什么要跑出来,为什么连夜跑到这片陌生的林子里来?自己在逃亡吗?是什么人在追杀他?难道是伐齐一战……溃败、自己又成了败军之将?
夫差不明去向,他看了看自己手上戴着翠绿的玉扳指,心想着,这物件、什么时候戴在我手上的?他不由得一阵恍惚。
林中雾霭迷茫,昏暗处栖息的猫头鹰双眼散发出哀怨的凶光,草丛里时不时传来稀里哗啦的碎响,环顾四周,夫差寒毛耸立,嗓子也干得紧。
“这里是哪儿?”夫差碎碎自语,他恍然回想起来自己确实做过类似情景的梦,梦里他在林子里一直跑一直跑,后来被一阵仿佛来自阴曹地府一样恐怖阴沉的声音吓醒了。当时是勾践一直守在他身边,他醒来后,勾践将这枚玉扳指戴在他手上,告诉他这么做可以护身保平安。一想到这些,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接二连三浮现出来,包括婵儿、真相、倾心西施的苏禄玮、以及日渐淡薄的魂魄……夫差开始头痛欲裂,这一瞬间他茫然的不知所措了。
“我必须回王城去,得马上回去!”说着,夫差冲冲撞撞地找到大路,他顺路南下,没了命的一直跑,直到遇到一处村落。此处是一座背山的荒村,零星有十几户农家,柴门外都栓了条大狼犬。夫差静悄悄的翻过矮墙进了一座庄稼院,院落里有一蹲木桩,上面栓了只骡子,夫差心想,让他堂堂吴王骑骡子吗?被外人知道了岂不要笑掉大牙?何况还是偷来的骡子;可他转念又一想,罢了,有只骡子总归要比脚程快,面子什么的哪有想象中那么重要。对于古时候的农户来说,一只骡子可能是全部财产和收入来源,夫差心想着不能白白偷人家东西,但此时他又身无分文,只有待日后有了机会,再前来答谢这户农家。这厢夫差骑上骡子一路南下,向吴国行进。
一路来夫差马不停蹄的赶路,不出十日,总算回到他久违的国都姑苏城,可他做连梦也想不到繁华鼎盛的姑苏城会变得如此萧条。这一路走来,逃荒的难民沿路尽是。夫差心中越来越觉得慌闷,内心深处感到十分乏力和苦楚,为究其缘由,他加紧速度急忙进城,城门并无守兵,这更让他颇为疑惑。
起初夫差并未注意到城门上的人头,经过城门时,悬在上方的人头忽然开口说话了:“吴王陛下!罪臣恭候多时!”
夫差环视左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待抬头向上看去,才发现城门上高悬着一颗披头散发的人头,人头悬在半空,看见夫差显然十分激动,两行血泪顺流而下。
夫差吓得不轻,等他定睛一看,这人头非是旁人,正是他大吴的忠臣良将伍子胥。夫差‘啊’的一声呼叫,怒极生悲,嘶哑的泣道:“伍卿家!你怎么会落到这个下场?这王城里,谁敢对你不敬!到底出了什么事!”
此时离伍子胥离断头之日已有半月之久,伍子胥脸上的血迹显然已经风干,他虽显奄奄一息,狰狞的表情却十分恐怖,像是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巨大的硬气,他口吐血水,双目紧盯着吴王夫差,声音凄楚悲怆道:“罪臣惨遭僚的冤魂迫害,没能保住王城,恳请陛下将那恶魂斩草除根,拯救黎民苍生!否则伍子胥死不瞑目!”伍子胥如愿的盼回夫差,见了最后一面,将满腹遗言一口气说完,他失血的干唇开合几下,便无声的咽了气。
“伍子胥……”夫差疾呼其名,伍子胥生前的音容笑貌不断在他脑中闪现,毕竟伍子胥是他到这个世界睁眼第一眼见到的人,那时候的伍子胥年轻英武,浩然一身正气,夫差自然将其视为偶像、知己。可惜难逃定数,无论夫差如何深知伍子胥的为人、极早让他隐退养息,结果仍未能保他。思及此,夫差心中一阵苦闷,不由得急火攻心、嗓子涌起一股腥味,一口鲜血喷张而出。
他驾起轻功蹬上城门,取下伍子胥首级,伸出颤抖的手掌让伍子胥合了眼。可惜伍子胥身首异处,没能找到他完整的尸身,夫差在城郊一块空地将其头颅埋葬,简单的立了块牌位,心中暗自发誓,来日重整旗鼓,定要将伍子胥重新厚葬。
在伍子胥墓前耽误良久,夫差回到王城,此时此刻萧条的王城宛如一座空城!他从正殿来到后宫直奔红娘子寝殿,一路来连个人影都碰不到,而宫中上下值钱的珍奇器皿已被洗劫一空。
夫差独立其中,阴风刺骨,从前的一切繁华都不见了踪迹。他没能遇到一个活人,宫里主奴死的死逃的逃,他有心想要找红娘子索问真相都没机会。
“人都到哪去了!都到哪去了!!!”夫差倒地狂吼,四壁回荡着空旷的回音。
…… ……
勾践刚下战场回来,累的□乏术,夫差无缘无故冲他发了顿脾气,一气之下连还口的机会都不留便一个人冲跑出去,实在出乎勾践所料,他尚不明状况,若想弄清楚夫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相信一问婵儿便知。勾践叫来婵儿问话,果不其然,婵儿照实说了,夫差身上的种种异样她都跟勾践如实汇报了一番。
“你是说,他的记忆在日渐退化?”勾践沉思,想起夫差近日来举止怪异,仿佛被什么东西凭空抽走了记忆一般,想来,是因为他的魂魄在慢慢稀释。勾践木然道,“所以,他就要故意说那些意狠心毒的话,想要赶我走么?”夫差的幼稚行为让他气恼又心疼,他心中暗骂夫差,如此做法又能解决什么?他夫差究竟长没长脑子,总是把简单的问题变得这么复杂。勾践真不知道该拿这个夫差如何是好,他真是彻彻底底败给他了。
婵儿猜不透勾践的心思,见其神色黯然,唯恐再生事端,她只有替夫差求情,便低声道:“求越王千万别把公子所说的话放在心上,公子他有多喜爱越王陛下,婵儿看的一清二楚。在公子心目当中,只有越王才是最为重要的!他把您视作生命!”勾践仍旧不动声色,婵儿不禁尴尬的苦笑道,“越王是个明事理的人,有些事哪用得着我多嘴……”
这时勾践冲着婵儿一番苦笑,并摇了摇头,急问道:“婵儿姑娘,既然你能有通灵的本事,想必也一定知道解决之道,对不对?”
婵儿惭愧答道:“实在是对不起越王陛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正在这时,勾践豁然起身,他目光直视门外,此时子夜,外面一片漆黑,他怔然道:“夫差,他……”
婵儿提心吊胆的问道:“越王陛下,公子他怎么了?”
勾践一脸惊骇,魂不守舍的道:“他此时正身处险境。”之前他送给夫差护身的玉扳指是同心钰,夫差发生任何不测勾践都会因此感应的到,可现在直觉告诉他,夫差此刻身处险境,实在令人持恐。
勾践连忙冲出营帐外,此时东方破晓,外面一片混沌,勾践派兵四处搜找夫差下落,他自己也跟婵儿沿路寻找,却不见夫差任何踪迹。
“公子现在有危险?那可怎么办是好?”婵儿神色担忧,已欲落泪。“公子临走前还在臂肘上刺了‘诛僚’二字,莫非……他去找那恶鬼了?”
勾践一听婵儿这么说,心提到嗓子眼,难不成他真是去找那阴魂不散的冤魂拼命?依他的性格完全有可能这么做。夫差现在得知姬太后等惨遭冤魂僚迫害,自己又稀里糊涂中了圈套,现在体力一日不如一日,魂魄也日渐虚弱,夫差的性格是绝不会善罢甘休。依他目前的身体去对抗那恶鬼无异于是白白送死!“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勾践愤然回到营帐,取来夫差遗留的干将莫邪双剑,跨上烈马,向西北方驰去。
对付吴王僚这种不干净的东西,只怕这世上没人会是它对手,面对如此劲敌,勾践立刻想到了鬼谷子,古道仙风半仙之躯的鬼谷子。
☆、两虎相争
夫差愤然离开姑苏,他积蓄了满身怒气,几乎濒临崩溃。他回头最后忘了一眼身后萧条的空城,暗自发誓,拼死也不会放过僚、再任由他为所欲为!
他步行出城,打算只身前往太行山紫团洞去,因为吴王僚的冤魂极有可能在那里藏身。那紫团洞位于汉滨之地,西北向数千里远,夫差正愁于没有上等的宝马良驹可乘,正在此时,身后传来震天的吼声,夫差闻声望去,远远的,一只金钱豹从王城的方向急速奔跑而来,夫差心中激起莫名的感触,这通灵性的豹子居然还守在这未曾离开过。
伐夫追上夫差,凑近他身边动了动鼻子,嗅着夫差身上的气味,似乎很高兴盼到了故人,欢腾的绕着夫差来回跑了数圈,最后温顺的趴在他脚边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