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
在席末动身去海滨市的前一个晚上,席大伟进到席末的房间,给了席末五百块,一分都没多。
席末抬头看着席大伟,这个男人已经四十靠后快五十的人了,做事还这么让人无言。
席大伟看席末一双明镜似的眼盯着他,他有点发毛,尴尬的笑了下,才将另一只手里提的陈旧的手拎包递到席末面前并说:“这里面有几件衣裳,是宝根的,裤子短了回头你发工资了自己买几条。”
手拎包上印了已经模糊的某某厂制造的文字,席末沉默的接过手拎包,拎包的带子已经抽线,包也几乎没有什么重量。最后看到席大伟消失于自己的房门口,席末勾起嘴角嘲讽的笑了笑,既然这么不待见自己,当初为何要带自己来到这世上,来到这世上不能好好待他为何又不在他出生的时候就掐死,以绝后患。
放好手拎包,席末都没打开看,看了看对面墙上挂的钟,这个钟还是高二自己过生日时候熊涛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真是别具心裁,送钟(终)啊。
时间才七点多,他决定要去奶奶张金兰那里一趟。到了奶奶张金兰那里才知道老人家在吃饭,牙齿掉的只剩下两颗门牙两颗板牙的张金兰只能熬稀粥喝,就算是米饭,也得煮的软软的才能勉强下口。
菜就更简单了,一个字,焖,焖烂了就能入口了。张金兰看见席末出现在堂屋门口,戳着拐棍就迈着小脚步走到他身边,嗓门有点大的问:“是小伢子,吃饭了没?晚上来有么事哦?”
席末握住张金兰伸过来牵自己的手,回道:“奶奶,我吃过了,明天我要去海滨市找工作了,这是来跟你告别的。”
屋里没开灯火,席末看着张金兰摸索着开了堂屋的灯,四十瓦的灯泡,让本来就不明亮的堂屋显得更加的昏暗。这屋子还是爷爷席国行在世建的老房子,有三四十年的历史了。
屋子后面有四间房间,厨房和堂屋相接中间就隔一段三四米的屋内走廊,走廊里面有鸡舍,还放着一些老旧的农具。走廊的另一面有两个十几米见深的储藏室,储藏室的地面经过大面积加厚的青砖石铺地,有隔潮的作用。这算得上是席家老宅,地势高,地基深,占地广,材料扎实,那个年代少见的青砖,墙壁厚度大概有五十来公分,很牢固。
有点历史的八仙桌上放着一碟豆腐乳,一盘炒青菜,还有一盆黄焖肉。老人家一天只吃两顿饭,伙食也不亏自己。
席末的爷爷是抗美援朝时候参过战的,后来被炸毁了一条腿,就抱着一本残疾证回到金花村,和张金兰安安分分的过起了日子。席国行去世后,张金兰拿着残疾证到政府部门按月的领着她的抚恤金,每个月四百块,即使没有两个儿子一年一人五百块的孝敬钱,也足以让老人家活的很舒坦了。
张金兰捧着宽口的青花海碗吃了几口米饭又问坐在自己对面的席末:“小伢子,你怎么要出去打工哦?是不是来娣又乱绞舌头根?跟奶奶说说,你父大伟是怎么个意思,那个短命的来娣。”
席末看着老人家一瘪一瘪的吃着饭,听着她为自己说的话,心内有点热热的,末日前一定要回来,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个老人。
“奶奶,我就是想出去看看,你别和妈对付,她那人没个分寸。过年的时候我就回来了,回来给你买大城市老太穿的花衣裳。”席末说话的声音也有点大,老人家今年七十八了,眼睛挺好,牙口也好,就是耳朵有点不灵光。
“呿,小伢子这嘴什么时候这么麻溜了,要穿那花衣裳还不被老姐妹笑死,老不修了都。你是要走大城市啊,大城市好,不做国栋家那两口子断子孙的活吧,只要不是这些个,就去吧。”
老人家还是有些传统的,头发就着银骡子一丝不乱的盘着古典的发髻。衣衫也是请老裁缝给订做的,一溜串的布盘扣从领口延伸到腰际,大方又古朴。
席末听着老人这样说,呲牙笑:“奶奶,这可不是老不修,这是时尚,人家就稀罕这样穿。”
张金兰放下碗,起身微微颤颤的拎起水瓶倒水,席末眼疾手快的接过水瓶给老人倒好水,又说:“奶奶,这样不行,我走了我房间就空了,你可以到我屋里住。”
“呿,我还没老到那个样子,我也不想凑到人跟前让人嫌弃。这老屋顶好,我老人家住的顶好,住这里我就觉得国行还没走。”老人家一直在老屋没走,就是一把年纪了还得看媳妇儿脸色过活,招架不住。
“嗯,晓得了,奶奶,我等下给你洗碗,你洗洗就睡吧。”席末看着老人家小口小口喝着碗里的水,神情萧瑟。
“哪用得着你,你快些回去收拾东西,明早还得赶早呢!来娣那不想好的没准也不会给你备早饭,明天我起早,开火,天亮你就来我屋里吃早饭。”老人还是很喜欢这个乖巧的孙子的。
席末其实还是想问自己到底是不是席大伟和王来娣亲生的,可看到老人一脸的赤诚和关心心就平静了。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大不了自己以后横竖待他们也就个孝敬,四年后,那时候孝敬什么的倒是简单了。
第二天早上天一亮席末就起了来,时间不过五点。换了一件有点发黄的长袖衬衫,下面的裤子确实有点短,半上不下的吊在席末修长的腿上。张金兰老早就给早饭备好了,席末喝稀粥的时候,粥也只是有些温热。
最后席末出门时候,张金兰递了个深蓝色的布包,告诉席末,里面有十个茶叶蛋,十个咸鸭蛋和一瓶席末爱吃的豆腐乳。无言的感动,席末默默的将布包塞进手拎包里,弯腰抱住这个让他牵挂两世的老人说:“奶奶,等我赚大钱回来一定给你买花衣裳。”
席末赶在熊涛出现之前到了海滨市,他不想正面和这个男人对上,怕控制不住自己杀这个男人的冲动。
☆、章八
坐上去海滨市的长途汽车后,席末只是靠着车窗看着窗外发呆,累了就闭眼养神。和他坐一排的是个男生,他熟悉的男生,告诉他熊涛要结婚的那个人,江夜鸣。
认出小男孩是江夜鸣的那一刻,席末也道不清他心内复杂的感受。席末对江夜鸣印象有着刻骨的深刻,无关恨意,也无关过往,这个男孩子有一张让人不易忘却的容颜和璀璨清澈的笑颜,纵使是在后世那种混乱的世界里,他也活的那样来去自如。
男生自一上车就开始瞌睡,太阳照射进来,就拿着杂志盖在脸上继续睡。里间的席末看江夜鸣这个造型嘴角抽搐,又借眼瞄了下杂志Play Boy,封面上的特写画面,席末这次直接面目僵硬,扭头将车窗帘拉起了一半,正好遮住了江夜鸣脸上的阳光。
到了中午,汽车在一个出境不远的加油站停了下来,车上陆陆续续有人下去解决生理问题。席末早上喝了两海碗稀粥,两个茶叶蛋,四块黄焖肉,这会儿也有些憋了。旁边的江夜鸣却依旧还是一副深睡的样子,看着那些上上下下的人群,席末有些焦急了。
席末伸手推了江夜鸣一下,人没醒,继续推,没用好力,江夜鸣整个人都向外滑去。席末紧要关头拉住了滑出去的人,直接将人拉进了自己的怀里,低头看见江夜鸣有些精致的翘下巴,再下面就是白嫩的脖颈和格外诱人的细小喉结。
席末赶紧一闭眼,诅咒般的在心里默念三遍:阿弥陀佛,阿弥托福。阿弥托福。
因为极度不舒服,江夜鸣浑浑噩噩的醒过来,掀掉脸上的杂志,发现自己已经歪离座椅,抬眼就能感触别人的体温。江夜鸣瞥眼看着里间傻楞子正闭眼搂着自己,手上力道很大,表情又有些痛苦。
江夜鸣晕车,基本上在车上他只能睡,要不然就头疼难耐,虽不至于晕吐那么严重。只是自己一向自诩睡相良好,哪怕睡前手里捏着书本,醒过来书本也还是在手里的,可这个场景怎么解释?“哎,哎哟,我说这位同学,你松些手,就你的力道,我都快被你捏死了。”江夜鸣决定自救。
席末闻声就松开了手,见江夜鸣已经挪回了自己的座位,垂首牵了牵褶皱的衣角,抬起头对着江夜鸣说:“我要出去方便一下,麻烦你起身让个地,刚刚不是故意的。”
席末看清了江夜鸣的脸,一张年轻的有些稚嫩的脸,白皙到近乎透明,面上还有淡淡的细小的绒毛,发色偏黄,眉毛和睫毛都随了头发,颜色很淡,就连瞳孔的颜色也是咖啡色的,似乎比咖啡色还要淡。席末皱眉,长成这样还是男的吗?这样的长相真的很像是白化病。
“嗯,晓得了,我们一起下去吧。我叫江夜鸣,长江的江,夜晚的夜,一鸣惊人的鸣,你叫什么?”江夜鸣一脸的好说话,生动的眼眸在席末身上扫来扫去。
这眼神席末不喜欢,只是低声回:“席末。主席的席,末日的末。”这个回答,席末不是故意的。
两人解决好生理问题,回到座位上,车子缓缓开出了加油站,拐进了高速公路。
席末从脚边的手拎包里掏出深蓝色的布包,一打开,就看见放在咸鸭蛋上面的红票子,数了下有八张,张金兰两个月的抚恤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