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车门坐上去,试着发动,果然是没有问题的。但进来容易,想开着车出去就难了。我看看车上的电子时钟,显示已经近晚上11点,大厅里的宴会也快结束了吧……
也许我可以趁乱出去……估计宴会会在午夜结束,时间还有一个小时,身体也实在太过疲累,车窗玻璃是只能从里面看到外面的特质玻璃,怕再按到喇叭,我不敢伏在方向盘上,就把驾驶座调的很低,闭上眼睛平躺着休息。
因为怕错过时机,我不敢睡过去,但上下眼皮黏合的厉害,精神好像绷成了一条线,岌岌可危随时会崩断。意识在清明和黑暗中挣扎,我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悬崖边上……猛然失重的坠落感让我惊醒,睁开眼发现我还是安安稳稳地待在车里,耳边吵的厉害,不时有明亮的车灯闪过。一看显示器,已经午夜了,正是散场的时候。
不时有轿车从车位开出,排成有序的队伍。踩下离合器,挂挡松开手刹,慢慢踩下油门的同时也慢慢抬高离合器,我转动方向盘汇入了车流。今晚的宴会想必高朋满座,地下停车场的车位都用光了,由专人疏通慢慢行驶上车道。
我只记得黑色的奥迪沉稳低调,却忘记了在一群保时捷、法拉利中的奥迪无疑是很显眼的,这辆车又出入停车场不知多少次,守卫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叶翔的车子,脚步动了动就要走上来询问,抑或——献殷勤?
“叶先生……”前方的车影一消失,我就全力踩下油门,风驰电掣地驶上高速公路,把带些疑问的声音远远抛在后面。叶翔刚刚接管青帮,身份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身为陈家曾经的守卫,自然也得学会见风使舵,才能保住自己的利益。
高速公路上,油门几乎被我踩到了底,车速的指针很快冲上了200,这是一个很危险的速度,我虽然会开车,其实很少自己亲自上手,技艺不佳。手握方向盘,我已经有了一点不受控制的感觉。可是,我不拼命怎么办?
这时不拼命,恐怕,很快我就会无命可拼了。这次逃跑被捉到,以叶翔的手段,我的下场不想也知道。我的状态很不好,精神极度疲乏,连高度的紧张都维持不住,四肢也僵硬到极点,出现了控制不住的颤抖。
最最可笑的是,这时候,我还是想到了叶翔。守卫没有拦车,是以为车里是叶翔吧。但这个假象很快就会被戳穿,整整13年的相处,我虽然识人不查,但也知道叶翔不是一个可以抱有庆幸的对手——对手……我曾经很想做他的恋人,后来又想只是做朋友也好,如今才发现:原来朋友,也是奢望。
叶翔一定已经发现我落跑了吧……他会怎么样呢?我想他沉稳优雅的脸会微微绷紧,这通常代表他生气了,虽然在外人看来他还是从容得体的样子。他会……亲自来捉我吗?
林家大院座落在平缓的山顶之上,通往高速公路的前端比较和缓,后来下山的一段则是坡度比较大的弯道,比较考验驾驶者的驾驶技巧。开着时速200的汽车过这些弯道,纯粹是想找死。
开着叶翔的车逃出来,速度是快了,但目标也很明显。弃车而逃,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盘山公路上,连个大树林都没有,我能躲到哪里去?弯道闯进视野的时候,从后视镜中,我也看到了遥遥追来的车影,灯光闪烁。叶翔果然已经派人追上来了。
他抓到我要怎么样呢?交给刑房,用皮鞭药剂让我学会安分,做个老老实实的傀儡,直到被利用殆尽,没有丝毫剩余价值……也许,他会给我一个痛快?
更也许,叶翔会亲自动手“教导”我,让我学会如何做自己。我记得,他刑讯人的手段,可是连掌管刑房的乔叔都要夸赞的。
我不想回去……
我不甘心……
即使我再清楚不过,自己根本逃脱不掉。
弯道的栅栏在眼前放大的时候,我踩下了刹车。没有阻力,刹车板一踩到底。
“!!”
车前板撞上钢铁栅栏的牙酸声音,巨大的撞击声,橡胶车胎和水泥地面摩擦的声音……面前瞬间弹出的安全气囊减缓了极大一部分冲击力,剩余的也足够让我头昏脑涨,思维断弦。
200以上的车速,钢铁的栅栏也许只坚持了1秒。这回是真的坠落,和梦中不同,身体不受控制,好像只有大脑才是我的,但就连它,都控制不住地在想一个人。
刹车被做了手脚,是谁干的?是不是有人想害叶翔,自己替他挡了灾?还是说……这是叶翔的意思?抑或,自己只是太倒霉了。栅栏之后是百米高的悬崖,崖底是石头,困在汽车中的我,生还的机会是零。
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时候,我终于不能再欺骗自己:我不甘心的……只是想再见叶翔一面,我想问他为什么……
还有一个虽然知道答案却还是要亲耳听到才甘心的问题:我在你心里……算什么呢?
为什么呢……
为什么背叛……
为什么这么毫不留情……
作者有话要说:狗血的车祸来了= =
☆、第四章 重生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这是教我念书的先生念过的一首诗。当时我十五六岁,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哪里深切明白字里行间的悲痛,只是受先生沉重的语气影响,觉得这短短二十个字无比沉重,像一颗石子,投入心湖,很快沉底。
之后没多久,我就听到了管着海关那边堂口的老邵的死讯,我有一些诧异,还有一些遗憾。
老邵是老爷子手下的人,当年跟着老爷子闯出来的,一直对陈家忠心不二。按理说,我该叫他一声“邵叔”,但他坚决不肯受,只让我叫他“老邵”。老邵的年纪不小,接他班的手下也已经培养出来了,那是他最后一次去海关交易,谁知道就一去不回了呢?
之前那么多次都没事,偏偏在他即将退休颐养天年的时候,警察接到消息,交易的人突然反水出击。
老邵死了。
老爷子的去世,好像预示秋天到来而落下的第一片枯叶,是一个开端。而我,阻止不了秋天的到来。
老邵也算是青帮的一名元老。他下丧那天,阴雨连绵,黑色的轿车与雨伞绵延百米。遗体很完整,经过殓妆师整理之后,面容安详,看起来放佛只是睡着了。入殓时,遗体被放入精美的灵柩,柏木板缓缓上拉,遮住了他有些潮湿的银白发丝。
墓地在山上,黑色的人流缓缓流动。叶翔为我撑伞,由我为老邵献上第一朵白菊,鞠躬行礼,祝他一路走好,灵魂安息。我看着他的子女相拥哭泣,听着请来的牧师念诵经文:“……论到睡了的人,我们不愿意弟兄们不知道,恐怕你们优伤,像那些没有指望的人一样……”
“……我们现在照主的话告诉你们一件事,我们这活着还存留到主降临的人,断不能在那已经睡了的人之先,因为主必亲自从天降临,有呼叫的声音,和天使长的声音,又有神的号吹响,那在基督里死了的人必先复活……”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曾经听过的诗句,就在这一瞬间突然跳跃出来。我的记忆仿佛还停在昨天,老爷子还能中气十足地抽我鞭子,老邵站在一边,面色涨的通红,不敢违背老爷子,却还是拼命想劝住他。那么鲜活的一个人,上60了,还身体强壮,现在却躺进了狭窄黑暗的地下,只得一张镶嵌在石板中的黑白照片。
冰凉的雨水溅起泥土,沾染了青白的石碑。一上一下,天人永隔。用不了多久,埋藏于地下的骸骨就会腐朽,最后归于尘土、虚无。活着的人会渐渐走出悲伤,记录这个人存在痕迹的,好像只有一张遗照,与寥寥的几句碑文。
老爷子去世的时候,我还没有太多感觉,甚至没有流一滴眼泪,为此没少被人骂白眼狼。但老邵下葬的当晚,我把自己锁在卧室,双手抱膝,头埋进膝盖里,哭得不能自抑。我才知道,自己不是不难过,而是压抑下来,只等决堤的时候,悲伤成河,将我淹没。
第一次觉得死亡离我那么近,在它巨大的阴影下,我瑟瑟发抖。因为我畏惧死亡——这话要是说出来,恐怕又要惹一番骂。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在道上混的,大多不怕身死,只怕死后,不得安息,家人无人照顾。所以我们拜神佛,信奉死者为大——只要不是叛徒,都能入土为安,受人拜祭。
肖莫听了说:“屁!人畏惧死亡,是因为还有尚未实现的欲|望。欲|望满足之后,生死就不再重要。”
我觉得很有道理。但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所以想要活的更久。虽然活着,并不一定能实现愿望。
入秋了,越来越多的树叶变得枯黄,然后凋零。
汽车撞上栅栏的时候,我感到疲惫,但还是不想死的。虽然我死了,叶翔彻底没有阻碍,皆大欢喜。我还有很多愿望没有实现,我才26岁,我的人生还那么长,我……我会害怕——没有人为我哭泣怎么办?
我死时的身份还是青帮当家,叶翔想必会给我一个体面的葬礼——如果我从百米悬崖落下,还有面子的话。但,会有人真正为我的死感到悲伤吗?也许唯有肖莫会为我难过,他却不能参加我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