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培养辅助储君,对老八的儿子也有好处不是?不沾朝政的帝师皇叔,可比权臣王爷的威胁小多了。
于是胤禛拍板了:“这个挺好,就是元寿天申都大了,不似穆宁齐那样有天份,你该受累。”又想想刚刚没了的弘时,不由心头痛苦,自己还是回来晚了。他这辈子就只两个长大成人的儿子,实在太少了。
于是他又说:“我把弘旺也召回京了,也让他跟着你一道。三个孩子显得不那么凄凉,学好了以后都是办差的料子。”
胤禩当然乐意,他未雨绸缪说:“只要四哥放心,不怕臣弟把您儿子也拐上歪路就好。”
胤禛不怀好意看他:“不怕,大不了都过继一半给你。你瞧着谁好我就传位给谁,咱们就是两个太上皇……”
胤禩连忙打断他:“别说了,谁要当太上皇!”
从那一天以后,胤禩一直留在养心殿暖阁里养病,当然对外他还是安分呆在寿安宫,继续他半圈禁的生涯。
然后罪人阿其那的悔过书就开始陆陆续续摆在皇帝案头,并且在小范围传阅,为皇帝起复胤禩造势。自从第一封血书呈上案头开始,躁动着的老九和十四贝子也跟着安分下来,皇帝一本万利,觉得老八就是他的福星啊。
苏培盛贴身侍候皇帝,一开始他以为皇上这是想出了新鲜法子折磨八爷了,禁脔啊,这比圈禁狠多了。
不过他很快发觉情况不是他想的那样,因为皇帝对这八爷事前事后那叫一个殷勤。
虽然做这种事主子们都会避着人,但他身为皇帝贴身心腹,很多旁人不在的时候都由他顶着,随时等待传唤,因此里面两位爷低声说话他偶尔也能听见一二成。
他觉得自己一颗去了势的老心饱受摧残与挑战,皇上您都压倒了还用得着这样磨磨唧唧吗?
接着他看见自家主子捧着折子读给还在床上养病的八爷,两人和谐地探讨政见举措,虽然大多他都听不懂,但貌似皇上转眼就在养心殿正殿照着商讨的内容布置下去。
他甚至看见过八爷在折子上写字,而皇上居然没斥责,居然只是指正八爷模仿天子字体不够神似。
苏培盛想起了登基头几年皇帝日日暴躁奴才遭遇的生活,现在皇上可是日日春风满面,连语气都和缓下来。两位爷早这样,何至于先前啊?
或者以前皇上有意八爷不肯,这才鲜血淋漓的?现在是因为八爷从了,所以拨云见日了?
苏培盛以为,做奴才的要更隐晦地投万岁所好,比如用奴才们特有的办法暗示八爷皇上多么体贴多么在意您。
于是胤禩理所当然成了养心殿第二号主子,基本有求必应。除了不能出殿,真与当年在承乾宫没什么区别。
不过很快皇帝对自己的心腹大太监暗示,不必给八爷大补特补,循序渐进才是正理。
苏培盛不免露出一个茫然的神色来,八爷用的膳肯定算不得恶补啊,已经够温和了。难道皇上不是真想养肥八爷?
胤禛心里阴暗得很,养壮了老八好来压朕吗?没机会!等爷彻底把老八睡得习惯在下面了,才能真正放心。
还有,老八好太快了他也没理由留人。明珠的府邸现成的,修葺花不了十天半个月,内务府把陈设用度往里一摆,人就能搬进去住。只是他总不愿亲口给老八下赐女人,只能卑鄙地让人好得慢些。
于是胤禩几乎整个冬天都苦逼窝在养心殿养病。
雍正五年三月的时候,已在隆宗门设立常驻军机处,命怡亲王允祥、张廷玉及大学士蒋廷锡领其事,顺手也把礼亲王代善的后人平郡王也收了。彼时鄂尔泰资历尚不足以领军机,是以皇帝将首席军机大臣的名号压在张廷玉头上。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一直受九爷连累不得重用的恒亲王也被皇帝恢复了爵位供奉,许以总理理藩院与蒙古事宜,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制一般。这个举动给了很多朝臣一个信息,皇帝是真的打算放过宜妃郭络罗氏一脉,不是故作姿态。
天气转暖,罪人阿其那的第六封请罪书递上皇帝案头。首辅军机张廷玉比谁都清楚皇帝宽免八爷的心思,于是半真半假连同同僚跪请皇帝酌情宽免。
皇帝想,总算不枉费了朕一力力保了你儿子的一甲三等啊,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雍正五年四月,皇帝御笔下旨,将前廉亲王与九贝子子孙除贱名,复宗籍,禄米如旧。
皇帝对八爷的处置最耐人寻味,直接给他安了个闲散章京的名头,让弟弟轮流跟着皇四子与皇五子办差,从旁协助。
众人心声:万岁,您这是羞辱弟弟,还是折磨儿子呐?不带这么胡来的。
皇帝视而不见所有不赞同不理解的脸孔,他相信老八不用一个月就能收服自己的两个儿子,到时候谁胁从谁就说不准了。
五月底,天气已经足够热,八爷还没记全府里的奴才名字,就被皇帝打包一路直奔圆明园而去。
皇帝借口缅怀旧日,钦点了入住天然图画。
半夜皇帝搂着弟弟站在二楼窗前感叹:“君子如竹,你我在此,合该共做一幅画。”
胤禩第一次来这里,也是第一次不带厌恶抵触的心思打量周遭景致,闻言欣然颔首:“夜色如同泼墨,确有雅意。四哥有心,臣弟自当作陪。”
于是二人甜甜蜜蜜合力作画去了,顺带吟诗题字,情投意合酸死太监腻死宫女。
49、正文完
第二日皇帝便装带着弟弟游民巷,最后去了老虎洞,给弟弟指点军机处圈选的胡同,说:“再三年你也别跟着元寿他们东跑西跑了,整天瞧不见你人我吃亏大了。到时候你还入军机,想同我说话没人拦着,不想说话也没人敢说你装哑巴。”
胤禩笑有深意:“四哥不怕十三弟吃味?”
胤禛立场坚定:“那不能比,他是好臂膀,你可是难得一见的谋士老狐狸,不用朕亏死了。”
胤禩含笑不接腔,转身慢慢同胤禛并肩走着,顺便打量周遭的当铺、保丰斋糕点铺、药店和各色茶肆。
胤禛用宽大衣袖遮着去碰弟弟的手:“去茶馆子坐会儿吧,你走得够久了,又不肯坐轿。”
二人上茶馆二楼坐定之后叫了招牌茶水点心,漫不经心地打望来来往往的人群。
胤禩突然感叹:“长生堂药铺,可谁人吃了他家的药就真能长生呢?”
胤禛突然就想起了上辈子……老八应该不知道自己炼过丹吧,还是别告诉他得好,这件事现在想来不大光彩。
于是皇帝说:“就跟奴才们日日万岁千岁的叫着,可是谁有能真万岁呢?就是秦皇汉武也失败了的,还不如每日一杯欧罗巴的葡萄酒。”
胤禩慢慢诱导他:“可是大清呢?四哥必然想着大清定然万年永固,可谁不知道朱明家是不是也这样以为过?还有赵宋?还有李唐?甚至还有刘汉?”
胤禛如果还不知道弟弟在暗示什么,这些年耳鬓厮磨都白过了。
胤禛因为想到大清会有一日被别人取代而烦闷,但他口气依然温和:“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何必绕弯子。”
胤禩也就开门见山了:“我不想去军机轮班。四哥信得过弟弟,让我带着老九重新把如意馆恢复如初吧。”
胤禛目中微有波动,他直直看着弟弟,心中不能不惊骇。原来老八还一直琢磨着这件事,幸而他们交心十数年,情分非比寻常,否则定要当面斥一声“尔居心叵测,堪称国贼”!
如意馆的初衷是什么?
是收罗陈列西洋火器以及一切稀奇物件,只是包括先帝在内的两任皇帝对此顾忌甚深,怕寻常旗人学会火器营造之后流散到民间,才将此馆改作画室瓷器馆,这貌似更能令皇帝开心以及放心。
皇帝还在惊愕,脑中噼里啪啦全是各种不可逆转的后果:如果汉人或者反清邪教掌握了这样的工艺,那皇城不是岌岌可危?
胤禩已经自顾自说道:“除了九弟,臣弟还想向四哥讨一个人。”
胤禛有不好的预感:“谁,你先说出来朕看看。”
“……大哥。”折腾西洋火器真不能没有大哥的热情和门路啊。
胤禛被打击地体无完肤,他已经放了一个十三出来,老八的意思是,他得把所有皇考圈禁过的兄弟也放出来?如果二哥还活着,他是不是也该找借口一并放出来?
这一下御史就不喷他苛待兄弟,而该喷他对皇考不敬不孝了,民间也说子不改父道嘛,更何况那罪名是坐实了的。
就以往的经验来说,两个人走到什么程度都是胤禛说了算,但胤禩想做什么胤禛却插不上嘴,甚至十有八|九会被弟弟说服。
这次也不例外。
如意馆的事情胤禩琢磨不是一年两年了。上上辈子他用胤禛势同水火,哪里轮得着他来提出这样大胆的进言,到时候说不定就是谋逆乱国的大罪一条。老九同洋人混得近,对西洋火器喜爱得很,前后送给兄弟们一人几把。这玩意儿的厉害性自不用说,连老爷子都忌惮得很,怕汉人手中一人一枪之后大清必乱。
而胤禩担心的,是听说欧罗巴那边军队里已经人手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