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这副翻脸不认人的样子,像极了幼时家门前与他玩着玩着突然尥蹶子的驴。
“你放开我!”
而陶恣这一下倒没怎么伤着江恶剑,反而把自己本就伤重的腕子震得钻心疼,他却仍脸色煞白地一边匆忙与江恶剑拉开距离,一边急于向陶梧证明清白般,又厉声朝江恶剑大吼。
“臭流氓!你还不离我远些!阿梧都哭了!你,你简直是疯狗!禽兽!畜生——”
慌乱中口不择言的几声怒骂却戛然而止。
既是由于那名为昭苏的小姑娘一霎震出剑鞘的寒刃,擦着陶恣的呼吸而过。
也因为,其实话一出口,陶恣已猛地回想起一件事来。
是他第一次寻江恶剑报仇未果,极其愤怒地出言辱骂,被司韶令以青山指点住了哑穴那次。
——等你不再张口闭口称人是“畜生”的时候,便来找我解开。
那时司韶令森冷无情的警告,让他至今仍记得清楚。
所以“畜生”两字一落下,他已不受控制地止住话头。
但怎么也没能想到,此时不待司韶令有何举动,反应最激烈的,竟是昭苏。
她剑一出,整个人也忽地冲向他们,直冲江恶剑面门。
还以为她的确心怀不轨,终露出了真面目,江恶剑顺势抓住她朝自己伸来的纤细手腕,将她一手反拧在身后。
却不料,她忍痛回过头,不死心地看着江恶剑的眼睛,口中因说不出话而急迫地“啊啊”,另一手拼命来回摆动,像在否定着什么。
半晌,江恶剑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她在说,你不是畜生。”
直到与她有过一路接触的祁九坤开口,江恶剑才一愣。
也在江恶剑松开手的下一刻,昭苏转身以双臂抱住江恶剑,一边接着摇头,一边竟也有眼泪流下,沾湿了江恶剑的袖口。
“……”江恶剑难免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不过一句“畜生”,他曾亲口说过了千万遍,早就不再放在心上,实在不明白她为何这么委屈。
而看着如此替自己“感同身受”的昭苏,江恶剑心下别扭,不由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抚。
“放手。”
谁知忽然响起司韶令一声冰冷,江恶剑忙将手拿开。
而后才尴尬地发现,司韶令似乎并未注意自己,而是对陶恣所说。
只见陶恣不顾几人阻拦,竟要强行爬去情绪仍激动着的陶梧身边。
“我只说他心悦你,没有让你为此就把自己送给他,”司韶令一把抓住陶恣乱糟的马尾,强与他对话道,“你最好想清楚,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才不管什么关系,”陶恣显然没听懂司韶令的意思,只带着哭腔急道,“可是,阿梧在哭,我想亲亲阿梧!”
第154章 说服
陶恣话音一落,周遭像是连呼吸都停顿了片刻,随后不止司韶令,正一起阻止他向前的祁九坤和无归也烫手似的,纷纷松开了他。
既然他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当然随他去了。
可惜最终,陶恣仍没能如愿和陶梧“亲亲”。
因为他方一笨拙地爬过去,还未有任何动作,就像个小鸡崽子,被迫不及待的陶梧狠狠按在了地上。
尽管几人很快又扯开了他们,陶梧依旧在他白皎皎的颈上咬了好几口,顿时咬出几个殷红的齿印。
陶恣如今分化为地坤,他们这番举动的意义俨然与以往不同。
就在陶梧极为凶猛叼住他的一刹,竹香倾覆,如繁密的碧林铺散开,携着满身迸溅的日光,将一簇初盛的桃枝压垮,占据。
他们不久前的亲热虽然比这更相连紧密,却因陶恣初次忙乱而并未深入,所以眼下临时结契的感觉于陶恣来说,是从未经历过的新鲜和悸动。
虽然脖颈刺痛无比,却直至相隔几尺,再回头看去时,陶恣意犹未尽的脸红了。
尤其,二人临时结契过后,陶梧也突然安静了许多,就那么凝望陶恣,眼底蓄满不加掩饰的情愫。
也像心疼陶恣被他抓得流血的腕子,陶梧喉间不安粗喘着,却不再似方才一般暴躁。
二人之间究竟是哪种感情,明眼人已看得一清二楚。
“等你手脚恢复了,能保护自己时,再安慰他也不迟。”见陶恣又下意识地想上前,司韶令淡淡道,“否则他伤了你,难受的是他。”
“……”
听见司韶令后一句,陶恣终是不甘地停下。
“你怎么不早说喜欢我呢,”陶恣又忍不住远远朝陶梧哽咽,“我都不知道……”
“你早知道能咋的?”没想到四周寂静骤然被祁九坤打破,“你像个二愣子似的,要不是他现今变成这副模样,说完你不把他骂跑了。”
“……”陶恣破天荒被噎得一怔。
确实,仔细想想,他自己也有些不确定,若放在陶梧出事之前,自己震惊间嘴里会否冒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他该有多么可怖,才让陶梧都不敢同他说这些?
见陶恣愣住,祁九坤啧啧两声,倒也不再刺激他,而是手起刀落,终将那不远千里从北州带来的瓜给切了。
密室内一瞬散发出清甜,那瓜不仅外表看起来又大又圆,更是皮薄汁香,红瓤起沙,竟好像比从南隗特地运送的口感更加诱人。
良久未语的江恶剑目光也顿了顿,想起他被厉云埃一清早拉去苦笼翻土时,根本不抱有什么希望,不相信北州那干巴巴的地方能种出这般品相出众的瓜。
然而他后来才知道,厉云埃“种瓜”这一决定,便是废除苦笼时,他向萧临危提出的,关于三月期限内的交待。
虽说他在教场已用鹤梦来平息了北州兵们对于苦笼被废的大部分怒火,却也始终不曾忘记此事。
如今不知他以什么方法,竟真如他所说的成功了。
以往只有王庭内身份尊贵之人才可享受的解暑圣物,眼下北州兵们人人皆能一饱口福,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慰藉?
只不过——
即便是如此令人垂涎欲滴的瓜,仍免不了也有人会难以下咽。
是无归。
随司韶令前往北州王庭那一次他尚能跟着众人欣然品尝,可惜经过昨夜,就在祁九坤切开瓜的一霎,他已脸色苍白着,对这股充斥满室的味道唯恐避之不及般向后退了几步。
无论如何,也不肯从祁九坤手里接下。
甚至转过身,未与司韶令知会一声,便一刻也忍不下去地离开此地,去不世楼外守着了。
“……”
见他抵触至此,祁九坤自不可能再勉强他。
而大抵因为听说了此瓜由厉云埃亲手所种,司韶令则十分夸张,细嚼慢咽间,不止吃得干干净净,连最底下的酸涩部分也啃了精光,只剩一层薄薄的皮。
全场看去,唯有祁九坤面前的瓜皮干净得能与他一决高下。
心知他对厉云埃的感情,江恶剑闷头吃着,不免又想起他们在厉云埃的帐内,也曾围坐在一起吃瓜的情景。
那时他失去记忆,认准司韶令是他的夫人,为能缠住他无所不用其极,无一丝顾忌。
心思透明得就像眼前的陶恣。
司韶令其实应是喜欢的?
否则也不会明明气他自作主张的抛弃他,却仍愿意与他亲近。
江恶剑微微走神地想着,仅吃了一块便不再吃,下意识摸了摸身前口袋。
那里头是他曾戴在颈上的项圈,被炸毁后只剩一把如意小锁,和他为隐瞒身份从耳间摘下的铜钱放在一起,以及他们大婚那日各自斩下相缠的几缕发丝,他一直随身带着。
却好像没什么机会,再重见天日了。
但祁九坤有一点说的不错,不管他们今后是何选择,他们的命运早就牵扯不清,而司韶令内力尽失,当务之急,要尽快与他齐心摆脱险境。
思及此,江恶剑忽地抬眸,瞄了一眼陶恣的方向。
他们此行目的,是说服陶恣向五派揭穿魏珂雪的奸细身份,引五派替他们解决青崖盟,以免他们受两方势力合击。
不过,他现今已然实实在在成了陶恣的杀父仇人,以陶恣对他重拾的恨意,轻易开口,定会适得其反。
“唉!”
谁知江恶剑正斟酌说辞间,祁九坤突如其来的叹息吓了他一跳,掌心蓦地攥紧,险些将怀里东西扯出来。
抬头,只见祁九坤冲他道:“你还不多吃几块?以后再想吃可就难了。”
祁九坤一说完,周围人皆是看过来。
江恶剑一时语塞,不知对方葫芦里又卖什么药。
随即瞥向司韶令,祁九坤似解释道:“你们俩瞅啥?这马上就要被五派和青崖盟前后夹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小命都没了,上哪还能吃到这么甜的瓜?”
“……”捕捉到祁九坤说话间贼眉鼠眼的视线,江恶剑忽地明白过来。
“青崖盟?”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另一声疑问随之响起。
除了对青崖盟毫不知情的陶恣,自不会是其他人。
而陶恣经方才那一番折腾,累得口干舌燥,也或许临时结契的缘故,心情稍有缓和,以两臂艰难托举着,不时与孤零零一人吃瓜的陶梧对视,转眼吃了三四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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