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舞娘越玩越是大胆,竟嬉笑着追了出去,坤华奔出园子,一路惊惶逃走,前方忽而一阵马啸,坤华定睛,只见一枣红大马人立而起,骇得坤华惊骇后仰,倒在地上。
众舞娘都在几步外停下,抬眼看向面前那一队高头大马,正中马上端坐的那人面容冷峻,极尽威仪。
“大胆!何处逆贼,敢冲撞王上!”
打头的侍卫大声喝责,却被邪罗抬手拦住。
邪罗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那白凤也似的人儿,才开口说道:“原来是波斯来使,不知何故,竟有雅性,追赶我胡夏的一头牲奴?”
坤华闻言,忙从地上爬起,跪直了身子,低眉顺目,等着受罚。
众舞娘又聒噪起来,也不见向王上行礼,而是纷纷为坤华鸣不平。
“你们胡夏国当真暴殄天物,竟令这么美的郎君去做牲奴!”
“做牲奴倒也罢了,又为何要虐待他?”
“是啊是啊,你看他的肚子,该是遭了多大的罪啊!”
言罢,一个舞娘上前,不由分说将坤华从地上搀起,坤华冷不防,起身时双手也忘了遮掩,腰腹便袒露了出来。
这一刻,邪罗惊怔得瞪圆了眼睛。
坤华这才抬起手,惶急地捂住伤疤,然他心中太过悲愤,遂偏过头去,咬住嘴唇,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这一举,委屈而倔强,卑贱却孤清,受制于人,却又无可奈何,真真儿的惹人怜爱,又巴不得侵占蹂躏。
更何况坤华此时妖艳的装扮,和这身惹火的衣裙!
邪罗竟一时看得呆了,翻身下马,向坤华慢慢踱过步去。
众舞娘见此都咯咯作笑,艾娃公主煽风点火:“如此绝美的人儿,若是在我波斯,早就视如瑰宝,调教成皇家舞男,再不济也做得个君王的独宠。”
邪罗狂笑几声,业已走到坤华近旁,坤华似是畏惧,又似是期待,身子猛地一颤,眼睛怯怯地看过来,堪堪对上邪罗的眼神,便又惶急低下头去。
却被邪罗一手霸道地挑起下颌,另一只手,似抚弄美玉般,在坤华的脸上肆意摩挲。
“我胡夏国也是用人唯贤,如若真是能担得起君王独宠的人儿,就算是个牲奴,朕也能破格提他入宫。”
坤华闻言,先是惊诧,后又焦急,末了,便是欲哭不哭、欲说还休的无助神情。
邪罗的嘴唇,就这样不自觉地探了过去。
却在堪堪触碰到对方时,被坤华不识好歹地避开了。
邪罗不悦皱眉,坤华只得强忍不适,无奈一叹,哽咽求乞:“王上,奴才贱身,只求能……换得一日三餐,和一份安然。”说完,便将头缓缓偎依在邪罗肩膀,然他身子并未全然投靠,脖颈微微绷紧,明显是心有不甘。
邪罗又怎会感觉不到,登时沉闷一哼,将坤华自怀中提拽起来,不理坤华呼痛,将他狠狠地掼在地上。
“你倒是想要委身于朕,也不看看自己的本钱还在不在!”
坤华瞠目看他,直不敢相信,这还是昔日疼他护他的哥哥吗?
却见邪罗玩味看他腹部,讥诮道:“肚子上趴着条黑蜈蚣,还敢当众卖弄风骚,还当你是第一美男么?”
坤华羞惭,忙用手遮住伤疤,邪罗又调笑几声,这才率众人离去。
他竟当众羞辱我!
拿他儿子的所为羞辱我!
我已非人,他竟还如此对我!
坤华心念及此,对邪罗尚存的那点希冀便荡然无存。
深夜,坤华抱膝坐在牛棚里,月过中天,如期听到墙外敲击。
咚咚咚——咚——咚——咚咚——
坤华无奈摇头,也在墙上敲击了几下。
咚——咚——咚咚——
墙外再无动静,坤华吁了口气,抬头望向窗外明月。
与他隔墙暗语的那人便是阿坦,敲击之意是问他白日里怎会失手。
坤华不愿过多解释,便以敲击回应道:无碍,自有补救办法。
想起日间之事,坤华犹自含恨懊悔。
本以为装扮成那副模样,又借由波斯公主大肆放纵,假装偶遇邪罗,再仰仗他对自己的情意,定能令邪罗生出欲望,再顺理成章与其独处,那便可完成雪耻大业。
可他懊悔自己临阵脱逃,他未曾想到,竟是如此排斥被邪罗触碰,一个细小的犹豫,就令邪罗大发雷霆。
而除了自悔,坤华更恨邪罗当众施辱,他当真是自作多情,还以为邪罗对他真情挚意,原来不过是情色欲望,看他肚子上有了伤疤,便嫌而弃之,丝毫不念旧情。
根本就没什么旧情!
坤华恨恨想到,心里便更坚定了反抗的决心。
然,首战失利,他不得不再寻机会。
又将手抚向腹部,那一道伤疤,如此丑陋,他如何还能迷惑众生?
倏然一阵心悸,他惊觉,此时正冥思苦想的,既是为国之大计,也是自己的一条不归路啊!
然则,他内心深处已有了答案。
月光透过破败的窗棱,潮水般泼洒在他的身上,他迷离起眼睛,似醉,似梦,似乘月华而去。
“波斯……公主……”
柔美的嘴唇轻启,静夜里,只有他沉沉的呢喃。
第一六一章 女神
眼看三日后便是万寿节,却不知何故,艾娃菲娅公主遽然发了热症。
她病榻缠绵,却仍心怀国事,作为贺寿献礼的波斯圣舞还是要跳,她不能枉顾父王的重托,更不愿枉费自己的经营。
艾娃公主思前想后,终是痛下决心。
“快去唤坤华过来,让他这三日都在我身边伺候!他若不答应,那便是怠慢外邦使节!快、快去将他带来!”
万寿节这天,胡夏举国欢庆,是处一片繁荣景象。
辰时刚过,朝霞漫天,邪罗王登临承天台,拜日祭祖,大陈圣歌,百姓倾城纵观,山呼万岁。
一整日,官员名仕皆是礼服加身,彩帛画缀将主街大道装饰一新,王城上下无处不是绚丽多姿、歌舞升平。各地百姓自发设置香案,向王宫方向跪行大礼。
入夜,胡夏王城更是能将繁华看尽。
戌时起,圣钟鸣,共四十响,寓邪罗王上不惑盛年;继而五彩烟花冲飞天际,如繁花盛艳,又如碎星闪烁;华灯宝烛,金碧相辉,王城上下,纸醉金迷。
王宫内,赫连邪罗宴百官邦友于蕴业湖畔,北岸高台之上,邪罗端身王座,贤臣亲信围坐左右,沿湖两岸皆设桌宴,胡夏百官并外邦使节依次就座。
伶人在湖中水榭上献艺,簇簇笙歌,伴着水汽氤氲,缥缈湖上,本国奇伎、异帮绝活,竞相登场,好不欢愉。
而奇伎绝活繁杂,堪负收尾压轴者,当属盛名在外的波斯圣舞。
舞曲响起,七名妖艳的波斯舞娘,似各自分得一色彩虹,身着颜色各异的舞衣,竟是自蕴业湖各个方向踏水而来,原来水面以下三寸处铺就了踏板,舞女们走在上面,湖水只没过脚踝,远远看来便是飘逸灵动,好似仙女在水面上嬉戏。
只见翡翠明珠扶摇鸣叮,宝气琳光闪烁不定。她们舞姿奔放,身形妖冶,似七彩霞光映于灵河水上。
然舞曲渐缓,舞步渐收,舞娘们弯腰折转,向四面八方碎步却行,停步之时,在水面上排成了个优美扇形。
乐声骤止,众人屏息以待。
忽而纳伊箫声悠扬再起,似一济清风吹过暗夜的灵河,低沉的巴尔巴特琴声相继而至,似时光之神的魅影飘落灵河之畔,众舞娘缓缓俯下身去,纷纷将手探入水中,短暂的停顿之后——
轻灵的曼陀铃骤响,舞女们一齐挥手,提拽起数条彩绸,激起水流如注,而那水花四溅的彩绸中央,竟自水下缓缓升起一个人来。
那是个身穿性感白衣的绝世美女,流苏挂珠,轻纱遮面,白翎皓羽,点缀于身,只见她轻起步莲,高举双手,宛如白凤展翅;时而扭腰甩胯,时而拨纱捻裙,时而飞身纵跃,时而莲步轻移;飘逸灵运,天姿圣洁,眼角慵懒地翩跹,便是含笑流盼,勾魂摄魄。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众人皆慨叹,如是舞者,当真女神降世!
邪罗也看得痴了,然他心中自有忖度,伸出右手之时,侍从聪慧,便递过一副“千里镜”,邪罗自窥管中望去,嘴角便挂起一抹兴奋的弧度。
如此绝色,果然是坤华所饰!
蕴业湖畔早已慨叹不断、笑语连声,众人皆圣赞波斯舞艺精美绝伦,波斯舞者匠心独运,而虽未能一睹艾娃菲娅公主的盛世美颜,然这代舞者之容貌之舞艺,也足令人叹为观止,非画作非言语所能述说描绘。
赞誉声此起彼伏,波斯使节应接不暇,然他笑容十分尴尬,面上透着隐忧,生怕哪个有眼力的戳穿了女神身份。
好在直到舞毕,仍未有人质疑,这时舞曲渐缓,白衣舞娘也放慢了舞步,双手高举,折腰提胯,身形已成收势。
波斯使节长吁了口气,擦了擦额头冷汗。
却在这时,那白衣舞娘竟再起舞步,纤腰扭动,如灵蛇戏水,脚步婀娜,如神女思凡。
这思凡的灵河女神,便这样舞动着性感身躯,轻灵上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