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宁家一家,还有聂玄,都在宁家祖坟,等着时辰给宁行止下葬。
宁行止在公主府陪着谢昀玩儿,却有些漫不经心。
谢夫人见宁行止神思不属,知道缘由为何,她劝道:“你没有心思玩,就让昀儿自己玩吧。”
“没事的娘,陪昀儿玩,这么有趣的事,我怎么会没心思?”说着,用脑袋顶了顶谢昀毛茸茸的小脑袋:“是不是呀,昀儿?”
“是呀!”谢昀说着,看向谢夫人,“祖母,小叔喜欢和我玩!”
谢夫人无奈地摇摇头:“好好好,小叔喜欢和你玩。”
宁行止又陪着谢昀玩起来,正逗得谢昀开心,突然听到身后细弱的一声“师父”,声音轻微到宁行止几乎以为是幻听。
他回身看向院子门口,只见聂麟站在那里,小脸儿比之前消瘦不少,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瘦弱了。
“麟儿?”宁行止起身走到聂麟身边,把聂麟抱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聂麟抓着宁行止的衣襟,话还没说,眼泪就扑簌簌地往下掉。
宁行止边给他擦眼泪,边轻声哄着他:“有什么你和师父说,别哭。”
聂麟道:“师父,你能不能和我去看看我娘,我娘要见你。”
“现在吗?”宁行止问。
聂麟点头。
“好,师父陪你去,别哭了,好吗?”宁行止知道苏婉一定极为不好了。
跟着聂麟到了宫里,聂麟一路把宁行止引到苏婉的住处,刚刚走到殿门外便感觉到了一阵静默压抑。
宁行止跟着聂麟走进殿内,殿内充斥着浓郁的药味儿,里面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聂麟把宁行止拉到内殿,内殿帐帘全部垂下,只隐隐能看到床榻上有一个瘦削的人形。
“是宁公子来了吗?”苏婉开口,声音极为虚弱,可以说是气若游丝。
宁行止没有否认,他道:“是我,贤妃娘娘。”
苏婉听到宁行止的称呼,轻轻笑了一声,她对聂麟道:“麟儿,你先出去,娘跟你师父说会儿话。”
“好。”聂麟乖乖退出去,殿内顿时只剩下宁行止和苏婉二人。
苏婉道:“其实,若可以,我还是希望宁公子能叫我苏姑娘。”
宁行止愣住,不知苏婉何意。
苏婉道:“其实我与陛下成婚当晚,陛下就与我写了和离书,还承诺于我,他日待他登基,便放我离开,婚丧嫁娶皆由我,若我再嫁,还会为我置办嫁妆。”
宁行止沉默:“苏姑娘同我说这些作甚?”
苏婉道:“你就当我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麟儿还小,你何必说此丧气话?”宁行止听得心里酸涩。
苏婉苦笑:“我也舍不得麟儿,可大限将至,我总要给麟儿做打算的。”
“你想让我照顾麟儿?”宁行止道,“我是他师父,自然会好好照顾他的。”
“我知道宁公子高风亮节,可该说的话,我还是想说,否则我心难安。”苏婉道。
宁行止沉默:“你说。”
苏婉道:“陛下心中一直有你,兴许在他还没发现的时候,我就知道了,皇后娘娘,也知道。”
宁行止愣住。
苏婉虚弱的咳嗽了几声,接着道:“不知宁公子可还记得先皇曾欲废太子?”
宁行止点头,又想起和苏婉离太远,苏婉应该看不到,又应了一声:“知道。”
苏婉接着说:“先皇欲扶持诚王,奈何从陛下身上挑不出错,转而就拿子嗣说事,皇后娘娘知道后,几次劝陛下同我圆房,陛下都不肯,皇后娘娘便转而来找我。”
“我与陛下已写下和离书,又怎能辜负背叛陛下的苦心?”
“可皇后娘娘,怎会死心?”苏婉长叹了口气,“我与我母亲相依为命,母亲为我,半生清苦,未曾享受过一日,皇后娘娘知道母亲是我软肋,便挟持了我母亲逼迫我,我将此事告知陛下,陛下去与皇后娘娘谈,帮我找我母亲……可是宁公子该知道的,当年先皇处处忌惮陛下,不肯放权给陛下,皇后娘娘母家式微,虽留了人手,可还未能被陛下所用,那时,陛下手上根本没有可用之人。”
这件事宁行止深知,他曾告诉聂玄,若聂玄需要,他找他父亲帮他,可是聂玄不肯让他参与,只道他自己有办法,后来,就有了聂麟,废太子之事也不了了之。
那时宁行止尚不觉自己对聂玄的心思,只觉心里难受,便鲜少去东宫了。
苏婉歇了一下,接着道:“皇后娘娘见我迟迟不应,送来了我娘的指甲。”苏婉说到此,有些哽咽,鲜血淋漓的指甲,生生从她娘手上剥下来,她娘那般柔弱,该有多疼?
“我知道皇后娘娘不再给我时间,下次再送来我娘的什么,就不知道了,所以我答应了她的要求,可要让陛下配合,却不是我能做到的。”
“皇后娘娘给陛下下了药之后,便让我过去。”
“下药?”宁行止忍不住发问,“聂玄入口的东西都会经人试吃才会碰,怎么可能被下药。”
苏婉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是碗酸梅汤。”
宁行止愣住,恍惚记得那段时间聂玄和皇后置气,母子关系极为恶劣,皇后就把他叫去,说是给聂玄亲自煮了酸梅汤,让他送去,还让他别告诉聂玄是她做的,所以,那碗汤被下了药?
苏婉接着道:“那晚你离开未久,陛下就发作了,皇后娘娘把我和陛下关在一间房里……”苏婉深吸了口气,不愿再去回想那一晚,可她必须和宁行止解释清楚。
“陛下不肯碰我,我也没有办法对陛下的痛苦视而不见,于是我求皇后娘娘别再继续下去,后来……”
苏婉合起眼:“后来,皇后娘娘让人把陛下绑在床上,又把我娘带到东宫……”
剩下不用苏婉说,宁行止也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
手不自觉的颤抖,宁行止把手攥起,背到身后,只听苏婉缓声道:“宁公子,陛下心里自始至终都是你。”
宁行止没想到皇后娘娘竟也会这样对聂玄,他深吸了口气,道:“真相如何,于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无论我和聂玄如何,我会尽我所能好好保护聂麟的。”
“宁公子,我除了为了麟儿,也是为陛下,你既与陛下心意相通,又何必……”
“苏姑娘。”宁行止打断苏婉,他苦笑道,“你该知道的,我已经不是当初的宁行止了,我和聂玄之间隔着的,除了误会,还有人命,过往一切,我都可以当云烟散去,不再计较,可我的命呢?我若再同他一起,又怎对得起重来这一次?”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宁行止的身体依吉时下葬,入了宁家祖坟后,聂玄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久久伫立在坟前,一时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墓碑上没有写宁行止的名字,毕竟宁行止如今还好好活着。
王福喜站在聂玄身后,看着天色骤变,眼看大雨将至,移步上前道:“陛下,马上就要下大雨了,早些回宫吧。”
聂玄看了眼天色,长叹了口气:“走吧。”
行至宁家祖坟外,聂玄坐上马上,缓慢朝皇宫行去。
行至半路,一直跟着宁行止的卫兵来报,宁行止进宫了,贤妃要见他。
聂玄一听,顿时慌了神,立刻从马车上跳下来。
他知道苏婉不会乱说,可是想想当初他不让宁行止参与,最终却弄出个孩子,再加上那碗酸梅汤是宁行止端来的,他怕宁行止知道真相后会内疚。
快马往皇宫赶去,半路大雨倾盆,行至永宁巷,恰看到孤身在雨中行走的宁行止。
“阿止!”聂玄喊了宁行止一声,从马上跳下来,朝宁行止走去。
宁行止看向聂玄,雨幕中看不太清聂玄的脸,他缓慢的眨了眨眼,聂玄已经走到近前来。
聂玄看着被雨水淋的落拓的人,想要拉宁行止找个能避雨的地方,宁行止却甩开他的手,站在原地不肯离开。
聂玄迟疑了一下,开口道:“苏婉和你说了什么?”
宁行止哼笑一声:“不是你让她找我的吗?”否则苏婉为何同他说那些?
“我没有。”聂玄立刻否认,他急切的解释,“阿止,我绝没有让苏婉找你。”
宁行止看着聂玄的眼睛,缓声道:“苏姑娘说,你与她成婚当日便签了和离书,说有聂麟非你所愿,还说,下药的那碗酸梅汤是我端去的,聂玄,你恨我吗?”
“怎会?”聂玄急切道,“你向来光明磊落,我知道你不会做那样的事,酸梅汤下药,你定是不知情的。”
“那若我知道那碗酸梅汤下了药呢?”宁行止问。
聂玄愣了一下,苦笑道:“阿止,只要是你端来的,便是毒药,我也能不皱眉的喝下去。”
聂玄眼神真挚,即便透过重重雨幕也看得真切。
宁行止沉默了良久,不觉发问:“聂玄,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子的?”
聂玄沉吟半晌,看着宁行止道:“似骄阳热烈,似青竹高洁,似山泉纯净,似松柏坚韧。”
宁行止听聂玄如此说,不由笑开:“这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