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脸上终现出仓皇之色,“他……他之前让我……把兵符拿给他。”说是拿,实为偷。
赵游吃了一惊,他虽算得上总揽朝政,但兵符自是皇帝亲自保管。
“他……他要来了。”
赵游勃然大怒,“是他要来,还是北军要来!”赵游之激愤,不仅为了王期胆敢行兵变之险,更是因为北塞战事正急,他竟为一己私利率大军回京,弃国家重镇于不顾,不知边关将是何等惨状。
皇后嗫嚅道:“此事我越想越不可。”
只怪她兄长将太子说得如何穷凶极恶,仿佛太子登基后她王家的好日子不仅到头了,还要被斩草除根不可,到时候她就算独善其身,也若失根浮萍,又能风光到哪里去?
可是兵变……若是事败,便是株连九族的谋逆重罪,连她也不能幸免;即便事成,他们娘两也不过是她兄长的傀儡,受尽天下人唾骂,哪有现在来得安耽。
赵游没空听取皇后的心路历程,简短问道:“何时拿走的兵符?怎么出的京?”
“十五日前,我亦不知如何出的京,我只管命宫女送出宫。”她低声下气道。
赵游沉吟:“十五日,四百里加急的奔命书至凉关也需二十日,若我今夜遣人出城,应能将大军拦在……赤乌城前。”太子虽在九重之上,却对山河地貌兵势战道谙熟于心。
他再不肯多耽搁,拂袖而去,竟无只言片语加以责难,反令皇后羞愧难当。
赵游行色匆匆回宫,他家放哥焦躁不安地蹲在内殿门槛上,像只翘首以盼的大狗,赵游喜爱地摸摸他的脑袋,又弯腰捧住亲了亲额头,徐放也用脸颊轻柔蹭蹭赵游的肚皮。
赵游作证,养宠物有利于解压是真的。
徐放嬉皮笑脸地抬起头,看清赵游神情,眨了眨眼,飞快蹿起身,沉着道:“发生什么了?”
赵游柔声道:“待会有人要来,放哥陪着我可好。”
徐放拉起他的手,粲然一笑道:“那是自然的。”
徐放本以为要迎来一场恶战,全神戒备配剑出鞘,不想匆匆赶来东宫的都是弱鸡书生,更有些白发苍苍的衰翁。
“这些都是谁啊?”
赵游道:“我的幕僚。”
徐放松了口气,“我说呢,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赵游苦恼地揉了揉眉头,是啊,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他虽努力延揽过武将,可惜南军都是吊儿郎当的勋贵子弟;北军倒说不上一块铁板,他亦布下数枚棋子,但北军常年驻边,一时间京中竟无大将可用。
赵游的幕僚中不乏兵部中的文官,紧锣密鼓地展开地图,迅速草拟文书。虎符是调兵遣将的凭证,若要派遣使节迅速夺权易主,免不了皇帝手谕和公文,必须合乎礼法。
徐放跟在赵游身后,兵者国之大事,他半瓶子水不敢晃荡,只是一脸肃然地默默旁观。却不知赵游的幕僚亦对他万分好奇。
太子似乎不耐久站,倚在他怀里俯视沙盘,他亦自然而然地环住太子加以支撑,二人亲密之态令人瞩目。
纵然心中惊疑道:怪不得太子迟迟未婚,原来竟是个好男风的,诸人面上却不露声色,连打量都是暗搓搓的,因此徐放竟没有成为焦点的自觉。
赵游今日让他陪着,并非单纯秀恩爱,而是借此让徐放在自己的核心班子面前正式露个脸,确立一下主母地位。赵游本来还担心徐放会不自在,但徐放大约并不能领会他的用心良苦……
第28章 28.吾辈当为其锋芒
幕僚仍在讨论正事:“使节到了北军后找谁接洽?”
一人道:“监军孟德音忠君尽职,足可成事。”
太子道:“孟卿法度严正,王期意欲无令调动大军,即便有虎符也过不了他这关,王期必定将其软禁或当场诛杀;副将黄伯宗油滑自保,立场摇摆不定,使节至军中后可加以试探,晓之以理。”
太子的声音极是漠然,“谋逆举事九死一生,孤谅黄伯宗未必敢上这贼船,若能劝服他反戈一击,以他素日威望,应能兵不血刃地暂执北军,将危机消弭于无形。到时候他居首功,顺理成章官升一级,可若是他——”他冷冷打住。
自有人接着他的话头,“若是他铁了心与王期沆瀣一气,非但不应,反将使臣扣住后交与王期,做个投名状,又当如何?”
一位幕僚道:“到时我方使节必须先发制人,将他拿下后直入中军大营,斩杀主事者,取而代之掌控全军。”
另一人道:“唉……这使节难找的很,既要勇武机变,亦需服众之能。”
“现下都城里确有几位声望隆重的三朝老将,却禁不起快马加鞭的奔波劳顿了。”
又有人补充道:“还是得要快!若不能将敌军拦在赤乌城前,到时候一马平川,兵临帝都,人心惶惶,不知生出多少变故。”
“要快又有何难?自古以来少不了通传紧急军报的驿骑,可他们终归是听命行事的,送信可以,送完信后还要游说各部乃至武力夺权,却不是等闲能为之的了。”
“果然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
群声鼎沸里,只听一人坚定请缨道:“我可以!”
旁人还未及反应,赵游已飞快否决,“我不许!”话音颇含几分戾气,一急连称孤道寡都忘了。此事凶险之极,他不许徐放冒险。
徐放愣了愣,“为什么!看不起我么!”他义愤填膺道,“我很厉害的!别以为我只会小打小闹,我师父常说,他写的《武世兵书》是将领们必读的,是不是?”
一人失声道:“不错,确是好书!想不到您竟是谢武侯高足?失敬了!”
徐放屁颠颠道:“看吧,我可是师出名门!”他狐假虎威一番,当然不会告诉赵游,自己只爱那些个威力强大的武功秘籍,“虚头巴脑”的兵法课都逃掉了,气得师父骂他不学无术,向来禁止他在外自报师门,省得丢了老脸。
赵游勉强和缓语气道:“我知道放哥厉害,我亦信重你……可你不要胡闹!”还是越说越懊恼,“反正我不许!你休想!你只能留在我身边!”
“我没有胡闹,我只是想要帮你!”
“你老实呆着,别让我操心,就是帮我大忙了!”赵游又气又爱,恨不能立即把徐放捆起来,免得他自作主张。
赵游的幕僚们见他们明撕暗秀,打情骂俏的智力含量连两小儿辩日都不如,不由都傻了眼,这还是他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太子么?
徐放还要胡搅蛮缠,赵游干脆不理他了。兀自命人整理出备选名单,左看右看都不满意,要么太废、要么太呆。
“索性派一个使团,文武双全,攻守兼备啊。”有幕僚提议,又立即被另一个驳回,“你当庙会游行,人越多越热闹么?”
赵游心烦意乱,命他们都退下,只留下徐放。
徐放正在百无聊赖地摆弄沙盘,拔旗插旗不亦乐乎,就是不肯看赵游一眼。
“生气了?”赵游戏谑道,从他手头接过一枚小小的令旗,轻巧刺进赤乌城,似令山河为之一陷。
徐放重重一哼。
赵游长胖了些,像只大尾巴蓬松的冬膘狐狸,慢慢拱进徐放怀里,“哥哥,”他放软了声。
徐放抬起下巴不看他。
他含住徐放的耳垂,轻轻舔弄,含混地嗲声道,“好哥哥……”
开始吹耳边风了,哪能吃得消。
徐放瞪直了眼,暴躁如雷道:“不许撒娇!”手指却在颤抖,忍了又忍,猛地抱紧赵游,贴在心口一顿爱抚。啊,好软和,徐放心满意足地叹了声。
赵游笑吟吟地不说话,眼神温柔,怎么也喜欢不够。
他把外人赶跑,方便与徐放说些小儿女的体己话,“哥哥不要生我气,我知道你武功高强足智多谋,”老规矩,先顺毛摸。
“但你进的是军营,一旦事败,便是孤立无援之境,千万人中如何能突围?”
徐放低声道:“嗯,这种事我早就想明白了。但沧海横流之际,我辈岂能趋避之。”
他略微自嘲地笑了笑,“我之前说的小打小闹,其实是心里话。我这样一介小民,纵然有心补天,却也无能为力。什么侠名,什么仁义,只不过是力所能及救得眼前那么一两个人罢了。可放眼望去这不平世道,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久而久之不免灰心短气。”
他深深看了一眼赵游,“我也知道,盼明君不过是饮鸩止渴,都说五百年有王者兴,前朝二十二代,又有几个明君?但小游既是明君,我们这代人都将因你安居乐业,何其有幸。方今之时,天下将乱,圣人既出,我辈亦当为其锋芒,倾其所用,方才不负此生。” 他言至此,似鹰隼试翼,神采飞扬,竟令赵游看得呆了。
徐放伸手抚摸赵游的脸庞,“我知小游麾下能人辈出,并不是非我不可,可若是袖手旁观,我过不了自己这关。”
赵游默然凝望着他,悲苦之余更有无限恋慕。
徐放有意逗他开心,便取下腰间剑,随意弹铗道:“我的剑名是师父赐的,名叫无前。师父说,我是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直脑筋,取的是千百万人中一往无前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