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得车来,便看到一艘二、三十丈长的大船,不少水手正在船上忙碌,一个年轻男子沿着船舷处搭到岸边的木板往他们这一行人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容颜俊美,衣饰华贵,这漫不经心的一眼,便像是瞥到了人的心里。
蔡仲青感觉到他目光时,紧张得半死,连忙低下头去,转念一想,王爷离他还远,未必就是在看他了。
李文思下了船,吩咐侍卫们把带来的东西都搬到船上。这艘船是连海潮租的,船主并不知道去龙宫岛的航线。只听人说了一个大致方位,就打算前往。像这种冒险的航程,饶是李文思身怀武艺,也不由打了个突,他不信这船主不懂。想必船主收了连海潮的重金,所以才肯冒险出海。
连海潮说要回家成亲,留书在王府,不告而别。李文思浑浑噩噩了好多天,每天买醉,直到后来得了消息,知道连海潮成亲是成亲,却是在半年以后,所以连海潮趁着没有成家前打算出一次海,他主宅是在天津的,直接就从那边出海了。
李文思知道消息,先让人传讯回去,要紧的是在钱庄多拿些银票,万一真的去到了龙宫岛那个销金窟,没有银子使可是难办得很。龙宫岛真金白银和银票都收,李文思的钱庄是蔚王府开的,若是银票不小心损毁,不会有什么损失,于是叫人多拿些银票备着。在连海潮面前却没敢多说,只说让连海潮等等,他要带些下人过来。
连海潮听到时很是不屑,笑他金尊玉贵,出门还要前呼后拥地带一大堆人。李文思习惯了享受,被连海潮说了,脸上讪讪的,心下后悔叫了这么多人过来。其实按照蔚王府的应制,他这还算是简得不能再简了。
因此,蔡仲青等一行人过来,买齐了米粮油盐,还想照例向王爷告个假,先在港口附近吃一顿,吃饱了蔬菜瓜果再出海,却被王爷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众人不知是被迁怒,一头雾水,但不敢怠慢,只得随便买了一些小吃就上了船。
蔡仲青没出过远门,也买了一些煎饼果子,他是个行家,一吃便知道酥脆外层里的玉米浆是怎么弄的,觉得口感不错,便记在了心上,打算回去了多试制几回。
父亲曾向他夸口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说不得他懂的东西比大儿子更多些。这话他只在二儿子面前提,却从来不在令他骄傲的大儿子面前提过半句,因此蔡仲青总是半信半疑。如今出了门,才知道天下之大,超乎他的想像。
身为下人,是不许随便到甲板上的,蔡仲青便在船上的厨房待着。这船虽然极大,但厨房的地方却小,好在总是有鲜鱼吃。蔡仲青没做过多少海鲜的菜肴,但他知道,海鲜和河鲜的烹制方法大体一样,越是新鲜的东西,就越是不可过度烹煮,稍稍蒸一下或者煮一下,放点调料便可以了。煮出来的汤汁浇在预先煮熟沥干的面条上或是米线上,对他们寻常人来说,都是顶级的美味。
蔡仲青既盼见王爷一面,又怕到见他,他忽地像那天晚上一样,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霸道又邪气,让他无所适从。
第一天上船,大家都找了自己住的地方,安置了下来。蔡仲青是和其余两个侍卫同住的,但他们轮值的时间不一样,因此很少碰面。
厨房里的伙夫果然不多,多了他们王府的一行人要吃饭,立刻就手忙脚乱了起来,到晚间给王爷和连公子上菜的时候,便需要蔡仲青端上去。
蔡仲青原本不想去,但船上的人都粗手笨脚的,张总管不肯答应,非要他去了。张总管是孙长史派了来,照应王爷出行起居的,莫说连公子不喜欢不雅的人,就连王爷也偏爱美食,若是闲着蛋疼问一句这菜怎么做的,传菜的人又要回来问一句。海上摇摇晃晃的,闲着没事,大家都不想多走,只想在自己的房间里待着。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蔡仲青只得硬着头皮端了木盘过去。
王爷和连公子在一个窗明几净的房间里坐着闲谈,蔡仲青低着头进去,把木盘里的两道菜一一放到了桌上,当放到第二盘的时候,连公子走了过来,他擡头看了一眼,却见连公子的皮肤甚是白皙,一张俏生生的脸蛋上生得一双傲气逼人的眸子。蔡仲青没念过书,不知如何形容这样的美貌,只知便是他路过书画的店铺,从店里看到画上的那些人,也是远远不如。老天的心一向来都是偏的,却不料偏成了这个样子,怕是把世间所有的美都生到了他的身上。
原来是他。
心底一个声音说。
蔡仲青暂态恍惚,手不知怎地一抖,那盘就要放到桌上的菜从他手里掉落下来,当啷一声,摔了一地,溅落的汤汁险些飞到连海潮的鞋子,好在李文思迅速拉开了连海潮。
「怎么搞的?连个菜都不会端!」李文思的语气很不悦。
蔡仲青连忙下跪:「小人罪该万死,冒犯了王爷和连公子……」
连海潮摇头道:「算了算了,又没有弄到我身上,下次小心点就心了。」
李文思叹息道:「你啊,你就是心善,却不知道有些刁奴若不训斥,便会欺压到你头上来。」
连海潮哼了一声,道:「王爷说得极是,是贵府的奴仆,王爷在调教下人,本不该我多言的。」
李文思知道他说的是反话,嘲笑自己刻薄下人,登时住了嘴,叫了蔡仲青起来,见他面庞清秀,似乎依稀在哪里见过,随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蔡仲青嗫嚅道:「小人、小人……」他心神恍惚,几乎不能成言。
连海潮笑道:「他是『醋鱼蔡』的次子,叫做蔡仲青的,我说得可对?」
李文思赞道:「连世弟心细如发,连一个下人的名字都记得,想必念书也是这般过目不忘,以后当是国之栋梁,皇上身边的股肱之臣。」
连海潮摇头道:「王爷再赞我,这饭可就要吃不下啦。」
李文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都是本王由衷之言。」
蔡仲青低头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收拾好后,便垂首站在一旁,等着他们吩咐。连海潮见他手足发抖,还以为他是紧张,于是亲切地问道:「你名字里的仲青,是三公九卿的卿,还是『青青子衿』的青?」
蔡仲青被他问得一脸懵懂,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家父善于做鱼,所以我和大哥都以鱼为名,我大哥是鲤鱼,我是青鱼。」
连海潮击掌笑道:「原来如此,可解了我一个难题了。」
蔡仲青不愿见李文思目光瞥过自己时的冰冷,低声道:「厨房里还有菜,小人这就去拿。」
李文思皱眉道:「这里不需你伺候了,你笨手笨脚的,让别人来传菜吧。」
蔡仲青心中更是冰凉,口中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只听得连海潮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王爷对待府里的下人,都一向这么凶巴巴的么?还是因为不想出海,是勉强陪小弟出行,所以心中不快呢?」
李文思忙道:「或许是天气太热,让人心里烦躁的缘故。」
连海潮笑道:「小弟可不觉得热,想必是王爷是习武之人,经脉血液都比我们寻常人要热上一些。」
李文思笑著称是。
蔡仲青出了门,脸上维持的镇定瞬间崩塌,他几乎有些站立不稳。
王爷是认出他来了吗?还是根本就没有?
不管怎样,他惹了王爷生气,王爷是不想见他了。
蔡仲青神志恍惚,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待着,好在王爷没再让他前来伺候,他不必再去王爷跟前,以免再做出什么不敬的事情来。
第7章
上船几天后,侍卫们还是有人不习惯风浪,上吐下泻的。王爷出来的人里就有大夫,给他们开了药,因不适的人有好几个,蔡仲青这种在后厨的人便要帮忙煎药。
到了夜间,他们这些下人才准许到甲板上透透气。蔡仲青听说,连海潮在海上倒是十分适应,一点呕吐的迹象都没有,拉着王爷到船头看海鸟和大鱼,仅仅是这几天的时间,连海潮就赋诗了七、八首。王爷十分高兴,为他手抄下来。听说王爷的字银钩铁划,和他这个人的富贵气息完全不同。
谈论的人似乎也是识得几个字的,蔡仲青一脸羡慕地在旁边听着,十分神往。对他们这些人来说,王爷和连公子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平时连多看一眼都是唐突。
蔡仲青不由为自己前些时日的痴心妄想而感到可笑。
他在想什么呢,王爷本来就应该是连公子这样的人才能配与他谈天论地,自己在他面前,谈什么?谈这道菜怎么做吗?就算自己有兴趣,王爷日理万机,那么尊贵的人,哪有空听他说个鸡毛蒜皮说上半天。
蔡仲青只觉得自己胸腔痛得不行,却又无法确切说出这种绝望的痛是什么感觉。他整日里除了做饭就是倒在房间里昏昏欲睡,大夫以为他是病了,要给他诊脉,他却是不愿,心里暗想自己病死了倒好,但自己病死了,王爷也不会因为吃的东西变得难吃就为他难过,最多也只是叹息一声罢了。
他拒绝诊脉看病,大夫也没强求,一旦出海,船上所有人都只能依赖船上的物资活着,食物还能通过捕鱼来补充,药材却是用一点少一点的,就算遇到了补给的小岛,最多也只是补充淡水和食材。他既然不愿,别人也不会强求。
相似小说推荐
-
千户大人他总在织绿帽子 (阿匪) 书耽VIP2022-11-13完结收藏:2380推荐:2252我是天子座下恶犬,也是他亲口承认装在心里的人。本是两情相悦,变故开...
-
意难平 (叨叨羊的山坡) 晋江2023-03-07完结25世人都道武林盟主风光霁月,一身正气;殊不知他也有龌蹉私念,还藏于心中无法言说。世人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