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人蔡仲青,见过王爷,连公子。」
蔚王点了点头:「这名儿还行。你哥哥叫什么?他的厨艺比你好吗?」
蔚王早已从长史那里知道,蔡家家道中落,酒楼已经卖了,「醋鱼蔡」也一病不起,蔡家缺钱用,就把次子卖身抵债。蔚王寻思着,如果蔡老大厨艺也不错的话,不妨都买下来,反正连海潮喜欢。
蔡仲青没想到蔚王这般和善温柔,便没有方才那么紧张,答道:「我哥哥叫蔡伯鲤,是个读书人。」
蔚王点头道:「君子远庖厨,看来他是不会这易牙之术了。伯鲤,嗯,令尊对他期望甚高啊,等他中了举人,是否要将你赎身出去,然后重振家业?」
蔡仲青忙道:「小人知道王府不许赎身,不敢心存奢望。」
蔚王喜欢一样东西,就非要完全搞到手不可,若是他家的厨子一直想着赎身,摆明了就不想好好伺候主子的,自然就不会重用他。当下道:「规矩是老祖宗定下来的,本王也轻易变动不得。只要你好好伺候,王府不会亏待你。」
蔡仲青感激道:「小人理会得。小人一定尽心伺候。」蔚王府买人要比别家出价高得多,普通下人卖身银子是二十两,他们这种有手艺的是五十两。普通人家攒一年也就攒二两银子,五十两的价格,已经很厚道了,也帮家里度了难关。蔡仲青没想过要赎身,王府待他一切都好,他并不想忘恩负义。只是他人笨口拙,说不出好听话来,只能干巴巴地表忠心。
连海潮见他生得文秀,身上也没油烟味,和别的厨子油腻腻的感觉大不相同,登时松了一口气,又见他指甲修得干干净净,于是和颜悦色道:「你这醋鱼做得不错。」
蔚王转头对孙长史道:「赏。」
孙长史对下人使了一个颜色,那下人端着一个装满银子的托盘过来,一两银子一个银锭,码得整整齐齐。孙长史取了一锭银子赏了蔡仲青,蔡仲青便磕头谢恩,接过银子。
连海潮先头夸过醋鱼,这次便不肯再夸,将目光转到那道翡翠鸭舌上:「这翡翠鸭舌是怎么做的?」
「回连公子,是先宰杀五十只鸭子……」
连海潮不喜杀鸭子的煞气,眉心微蹙:「长话短说。」
「是。」蔡仲青顿了一顿,看到连海潮挑了一片胡芹细细地品,便知连海潮问的不是鸭舌,于是道,「翡翠是用胡芹和发好的莴苣干在高汤里煮过的,莴苣干煮的时间长一些,胡芹只略略抄过水。」
「难怪这么脆。」连海潮赞不绝口,又挟了一枚莴苣干来吃。
这莴苣干又叫苔菜,贡菜,是宫廷菜式里常用的,蔚王从小就见得多了,不以为奇,他更喜欢鸭舌,以前在蔡家的酒楼就吃过,今次特别吩咐了人,叫蔡仲青做了上来。蔡家做的鸭舌特别的有韧劲,鲜香味浓,偏偏又没有一点腥味,实在难得。如今闻到熟悉的味道,蔚王有点坐卧不安,只是吃鸭舌难免要动手,不够文雅,连海潮又不吃,他一个人大快朵颐,未免唐突了连海潮。蔚王只好勉强忍住,转头对孙长史道:「赏,快赏!」
于是孙长史就又拿了一锭银子出来,见蔡仲青磕头过后,递给了他。
蔡仲青恭恭敬敬地接过了。
连海潮又赞了笋和莼菜汤,蔚王便又吩咐人各赏了一次,让蔡仲青退下。
蔚王忍不住吃了一根鸭舌,没吐细骨,直接嚼碎了咽下。吃得虽然艰难,却觉得比记忆中的更好吃。
连海潮只吃了一些醋鱼和素菜,便放下筷子不吃了。蔚王便知他已经饱了,当下飞快扒了一碗饭,垫了垫肚子,让人撤了下去。先头龙师傅做的那些菜让下人分了。
随后,蔚王让人上了茶,和连海潮继续说话,连海潮再次提起要出海,蔚王便又各种劝诫,连海潮便不提了。
蔚王这才放下心来。发现连海潮有倦意,他便带着连海潮去客房安置。
……
蔡仲青白得了四两银子,欢天喜地地出了门,没回厨房,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先前孙长史对他们说过,他和龙师傅只能留一个人,剩下的一个要被王爷送出去。若是去了其他主家,定是不如在王府的,所以后来王爷传唤他时,和他一起在厨房的龙师傅就给了他好几个白眼。
他把银子放到包袱里,和那五十两银子放在一起。白花花的五锭,底下刻着「官制足银十两」几个字。他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喜不自胜。前几天他来卖身,还以为每个月三百文的工钱就已经很了不得了,没想到赏钱还有这么多。
王府的厨子不止他一个,过了两天,轮到他一个月一天休息,他便对孙长史告了假,迫不及待地带了银子回家去。
家里为了开酒楼,换了小宅子,如今酒楼被大哥变卖了,一家人仍然挤在城西这座小宅子里。大哥说,读书很是费钱,一本书要好几两银子。他以前听的时候,还在自家酒楼做二厨,爹有事不在,他就充当主厨,客人也吃不出来,有时客人还说,好像更好吃了,是不是食材换了,听得他心里美滋滋的。在自家酒楼做事省心,只是没有月钱,爹也没亏待他,总说如果他需要买零嘴,就问他要。可他二十岁了,哪里还会去吃零嘴,一个月愣是没花几个钱,自然也就没有银钱的想法,哥哥说的什么,他听了一耳朵,没往心里去。
直到有一天,哥哥卖了酒楼,说是拿去捐个监生,以后有了官身就能照应全家。酒楼卖了四百两,捐个监生就要三百两,其他一百两也没剩下,哥哥说,拿去找人打点了。爹爹原是指望哥哥进学,一步步考上状元,没想到哥哥直接就卖了祖业,当下一病不起。
蔡仲青才发现,天塌了。爹爹看病吃药的钱是嫂子拿嫁妆填补的,两个侄子和一个侄女不过几岁,总是吃不够。后来家里统共的十几两银子都花光了,还欠了帐,哥哥还没回来。
蔡仲青不得已,插了草标把自己卖了。因这些天一直在王府,脱不开身,如今才有机会回来一趟。
他敲门好久,没有人应,害怕起来,使劲捶门,喊道:「有人在吗?我是仲青!」
隔了一会儿,蔡伯鲤将门开了一道缝,看到是他,赶紧将他拉了进去,关上大门。
蔡仲青被他骇得心惊胆颤,颤声道:「发生什么事了,哥?」
蔡伯鲤白了他一眼:「敲门这么大声做什么?仔细惊动了邻里,咱家还欠着钱。」
蔡仲青道:「没事,咱家只欠了十二两,我带回来的银子够还的。」
蔡伯鲤目露精光:「你带了银子回来?怎么不早说?」
蔡仲青点了点头,大步往屋内走去:「咱爹的病怎么样了?我去看看他!」
蔡伯鲤一步不离地跟在他后面:「还是那个样子。」
才几句话的工夫,兄弟俩就进了蔡老爹的屋子。蔡仲青看到爹爹颤颤巍巍地就要从病床上坐起,连忙抢先上前拦住了他,「爹,你怎么起来了?快躺下!」
蔡老爹看着自己的次子,老泪纵横:「青儿,苦了你了……」
因找不到蔡伯鲤,蔡仲青决定卖身前只对嫂子施三娘说了一声,施三娘六神无主,自是阻拦不了他,如今看父亲的模样,想必嫂子已经将原委告诉了爹爹。
他心知自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不可能多天不着家,施三娘在公公面前瞒不了小叔的去向。只是如此一来,爹爹知道自己卖了身,忧虑之下,病情怕是又要加重了。
蔡仲青心中悲苦,脸上却是笑容满面:「我有什么苦的,王府吃好穿好,恐怕比家里过得还好些,银子就留给家里用吧。爹爹该吃的药就按时吃,不要俭省。」他把肩上的包袱取下,放到床边。
蔡伯鲤从旁拎起了包袱,掂了掂,惊道:「怎么这么重?」连忙拆开,被白花花的银子晃了眼,这么好的成色,蔡伯鲤还是头一回见,喜道,「兄弟!是王府雇了你么?蔚王府果然豪爽!我就说,我兄弟的厨艺天下无双,放到哪都让人刮目相看,蔚王府哪有不识货的?」
蔡老爹急道:「你个不孝子,给我放下!那是你弟弟的卖身钱!」
「卖身?」蔡伯鲤呆了呆,「你哥哥我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哪里需要弟弟去卖身?」
蔡仲青勉强道:「哥哥捐的监生都打点好了么?」
蔡伯鲤拍着胸脯道:「你哥哥做事,哪有不成的?你就在家等着哥哥的好消息!这银子当真是及时雨,爹,我先拿十五两银子去还给邻居……」
他从包袱里掏了两大锭银子,便要往门外去。
「站住!」蔡老爹说得太急,不断咳嗽起来。
蔡伯鲤无奈道:「爹,你既病着,就好好躺着吧,何苦还操这份心?」
「我叫你站住,你没听到么?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爹了?」
蔡仲青连忙给父亲披了衣裳,蔡伯鲤叹气道:「爹有什么话,说着便是,儿子听着。」
蔡老爹狠狠在他身上打了几下:「给我跪下!」
蔡伯鲤不甘不愿,只得跪了下来。
蔡老爹惨然道:「对你弟弟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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