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呈上一张纸,说:“小谢大人,请看。”
谢怀御接过了,上面列举的都是些禁军内部的人员名录,皆是同样的格式写明,无甚特别之处。他一路看下去,只发觉一点尤为显眼,所列诸君,全部来自滇远路。
谢怀御屈指弹了下纸页,问:“这些人有问题?”
“是,也不是。”那人答道:“问题可大可小,只看小谢大人要不要将其上秤了。”
谢怀御坐直了些,说:“说来听听。”
那人并不直言,只说:\"大人且先找找,上头可有‘江启’此人?”
好生耳熟,谢怀御心想。他沿着名录一列一列寻下去,终于在看到‘江启’二字时有了印象。
军中有人与他重名么?谢怀御记得江启是江南人士,无他,只因当年新兵报道时他操着一口流利的吴语,说起官话来还得三句话夹一句方言,吴语软糯,与他那魁梧的身形实在不搭,别人看着他只顾着发笑,也无心去分辨他究竟在说什么,最后还是叫了在江南待过年许的谢怀御亲自来接引他。
谢怀御听得懂吴语,就是讲得磕磕巴巴的,有些词的声调还得在出口前思考半天。好在江启虽官话说得不好,听别人说也是能理解大意的。于是谢怀御只试探地说了头几句,发现江启能听懂官话后,立刻言简意赅地指令他跟着自己走流程。
江启多半是个话痨,一路上,谢怀御默默在心里回想着自己方才尴尬的吴语,惜字如金地应着他。然而江启不需要人接茬也自顾自聊得热火朝天,一共也没多远路,从自己姓甚名谁到沿途车马,交代了个底朝天,若再走远些,恐怕要从学塾打闹回忆到童年上树了。
等等,江启那时抱怨过来处的天气总多雨,因江南路年年有一段梅雨季,所以也合得上,谢怀御未加思索,将其送入新兵营后就离开了。
可若他当时说的是涝灾而非梅雨呢,谢怀御陡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手上的纸页被捏出了放射状的褶皱。
谢怀御看向眼前的人,那人作礼,说:“正是那个非常健谈的江启。”
谢怀御猛地起身,绕过屏风走到外间,问:“查得如何了?”
“回小谢大人,”那些人都停下了动作,其中一人出声,说:“还未过半。”
谢怀御颔首,说:“先到这里吧,将那些有用的带回枢密院,后面再调出时间来给你们查。”
“是。”他们应声动作起来,有条不紊地跟着谢怀御离开此间。
该说不说是那位王侍郎倒霉,谢怀御带着人从长廊浩浩荡荡地离开时,又碰上了他。
王侍郎也被岑尚书交代过了,原想远远避开就罢了,谁承想,这阵势,哪个人见了不被惊大眼。他未及反应,只是在原地愣了片刻,谢怀御便带着人到了他面前。
谢怀御向他打招呼:“午好啊,王大人。”
清风拂面,王侍郎脸都要僵了,他扯出一个要扬不扬的嘴角,比哭还难看,说:“小谢大人,不敢当。”听着都快破音了。
他已瞥见了谢怀御领着的人手上捧的东西,得了,谁让他撞上了呢,就是他该的。
王侍郎彻底不笑了,哭丧着脸,说:“小谢大人,这些籍案你不能带走。”
谢怀御说:“只是一些禁军兄弟的档案,放心吧,无关人员,我是不会动的。”
这不是无不无关人员的问题啊,是这......这些东西进了户部司,自古以来就没有再出去的道理啊。
王侍郎倔强地不肯让步,谢怀御拍了拍他的肩,说:“我知这不合规矩,只是你们的档案出了些问题,要在此地解决实在不得法。这些东西,”他指了指籍案,说:“自户部司出,自枢密院入,绝不多留一地。你若担心不好向岑尚书交代,便让他去同摄政王商议,义父一开口,我即刻归还。”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侍郎觉得自己被胁迫了,对户部司的那点执拗支撑着他原地不动。好在长廊够宽,足以让人从他两侧鱼贯而出。
送谢怀御一行人来时的车马都在户部司外头候着,见他们出来了,车前御者立刻下了地,伺候着主子入舆。
谢怀御在车厢中坐定,对酌烟说:“去枢密院,跟在最后。”
到了枢密院,谢怀御寻了个暂时无用的屋子,看着他们将带回籍案搬入其中,清点过后,提前下了他们的差,都离开了房间。
谢怀御落在后头,越走越慢,眼见他们出了枢密院大门,上了回家的马车,脚步一顿,旋身往侍卫亲军步军司走去。
其实今日谢怀御无差,当值的人见了他,以为是来找虞骁的,说:“小谢虞候,虞指挥外出巡查去了。”
我知道,谢怀御心想。他说:“那一会儿他回来了,记得替我问他安好。”
小兵应了,复又问道:“那小谢虞候此来,所为何事?”
谢怀御说:“你可知道江启在何处?让他来见我。”
小兵心下泛起了嘀咕,江启虽话多了些,却也不像是能得罪到小谢虞候跟前的人啊。
谢怀御见他不动,催促道:“还不快去?”
“是。”小兵跑出几步,又退了回来,犹犹豫豫地问说:“不知江启是如何得罪了大人,我先去同他说了,到时来回话也清楚些。”
“我找人便非得是算账的?”谢怀御好笑道:“只是问两句话而已。”
“哦哦,好的。”小兵替同袍放下心来,速度前去了。
江启到了谢怀御跟前,谢怀御说:“不必多礼了,坐吧。”
江启心里仍是没个底,不敢坐,他说:“我还是站着吧。”
“随你,”谢怀御说:“不必太紧张,无论你答得如何,出了这间房,都不会再做计较。”
江启重重地点一下头,等待谢怀御的问询。
谢怀御说:“你昔年来郑都时,是从哪里来的?”
“滇远路。”江启回忆道:“滇远路个雨啊,真个是太多了。虽说江南也潮,但水连着田,渗进了土里,就流回去水里,通达得很。滇远路四面环山的,地势亦低,个么多水往哪答儿渗去?总得在地上积些时日,还好我待那里几年水都积着薄,听当地人说,早些年害涝灾时再吓人呢。”江启在郑都待久了,官话进步不少,只是平日说话偶尔还要咬个舌,不过能听懂,就无伤大雅。
谢怀御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难怪江启刚来时的官话都透着一股怪异的腔调,原来是在滇远路学的。谢怀御又问:“那你在江南路待着多好,怎么非得去滇远路绕一趟。”
江启叹息说:“我也不想的,去了那里,一开始都没人听得懂我说话,冇劲得很。但是不去滇远路,就当不了兵了。”
“为何?”
江启突兀地倒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大概猜到小谢虞候是想问什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您之前说,离了这间屋都不作数,是当真的吧?”
看来是说到点上了,谢怀御拿出先前搜查度支司时萧寻章给他的手令,倒扣在桌面上,背面还隐约透出私印的红痕,说:“有摄政王手令在此,我岂会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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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三家
谢怀御并不是担心江启信不过他而不愿吐露实情。在这禁军中他想问出点什么,还怕没有法子么。只是他知道江启不过想要一句保障,压出摄政王的手令,比他如何承诺都更有分量。
江启心内稍安,酝酿了一下词句,大概是觉得此事严肃,夹着口音太不适宜,他很慢地说:“小谢虞候您也知道,大郑十五路,除京畿路遴选世家子弟直接入禁军外,其余十四路的厢军都有定数,自楚王摄政后更是说死了许少不许多。然而因各路地缘不一,所需军备也随之变化。江南路自古繁华富庶,少有战端,故而招收厢军是僧多粥少,条件年复一年地严苛下去。”
“而滇远路紧邻着为异族所占领的平襄路,气候又差,岁收不稳定,也算得上是......”江启想说“穷山恶水”,但想到下半句话又觉得不太合适,斟酌了一下,说:“巴山楚水。总之那边的人体质并不是太好,能达到厢军标准的很少,而滇远路年年的名额又足足比江南路多出三成。故而我家花钱打点了一下,让我借着滇远路的名额参了军。”
江启说完了,大致回想了一下,又急忙找补道:“小谢虞候您放心,我进禁军是没有打点的,绝对是够标准的。”
我知道,谢怀御心想,你要是不够格,也不能在我眼皮底下混这么久,当年一进来就该被我打发回去了。
听江启话语中意思,他也算个富家子弟,怎么不好好待在家里享福,非得去滇远路受罪呢。谢怀御问:“你就这么想当兵?若是没有被调入禁军呢,岂非大半辈子都要在那里蹉跎过了?”
江启挠挠头,说:“我是家中最小的,上面几个哥哥做官的做官,经商的经商,已足以让家族再显赫几代了。父母对我没有太高期望,只要不惹祸,将来承欢膝下就好。可我觉得,若是这样过了一辈子,才叫蹉跎。但我醒悟得太晚了,书念得不好,又不太会算账。浑浑噩噩了一阵子,不知哪日,听了个故事,昔年谢居衡将军在战场上拼死搏杀,万军中取得戎奴首领图木圭首级,力挽大郑颓势。可惜最后还是以身殉国,平襄路还是成了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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