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低劣的激将法,岑恪之怎会上当,他从鼻腔中“哼”出一声,说:“一派胡言!”
没用了,谢怀御话已说完,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悄声对岑恪之说:“众口烁金,积毁销骨啊小岑大人。”
岑恪之可以不管眼前贫女,亦可以不管禁军虞候,然而他不能放任流言四起,他个人被攻讦是小,民心涣散是大。若是今日不放谢怀御进去,明日户部司丢失籍案的传言便会在民间甚嚣尘上,再添油加醋几句,便是人心惶惶。谢怀御眯起眼睛:你要动摇国本吗小岑大人。
岑恪之后退一步,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恭候大驾!”
说罢,甩袖回了衙内,留下小吏在原地踟蹰,眼神飘忽地瞥几眼小谢大人,不知该不该上前阖上大门。
谢怀御绷着满心的志得意满,领着邹婶和茜纱回了府。
茜纱甫一踏入府中,便陶然变了脸,抿着嘴对谢怀御笑道:“小主子,我演得还不错吧。”
谢怀御嘴角抽搐了一下,说:“你怎么也跟着喊小主子了。”明明先前还叫“小谢大人”的。
茜纱大概是会错了意,抬手虚点在唇边,为难地说:“可王府里已有一个王爷了,我不能再喊你‘爷’了。再说了,这也不好听呀!”
“啊,难道,”茜纱学着谢怀御适才的神情,夸张地担忧道:“小主子你当真觊觎王爷?”
......的权势,谢怀御默默在心里补上后半句,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他这会儿没有心思耗费口舌与茜纱玩笑,赶紧打发走了邹婶,唤来碧桃,让她带着茜纱下去安置了。
看着茜纱离开,谢怀御悬了几天的心终于定了一点,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萧寻章当时让他想法子时,他确实拟了几个方案,只苦于寻不到合适的人来执行,王府虽大,仆役却都是定的,走出去难保没有熟人,到时还未开口就露了馅,可是糗大了。
谢怀御思来想去,还真想到一个人来,便是金缕阁的珞娘。他去央珞娘想想法子,看这里的姑娘们有无从未来过郑都的亲眷,愿意帮他这个忙,事成之后,愿重金酬谢。
珞娘笑道:“知道你们王府出手阔绰,哪会让人吃亏?”她摇着小扇,对边上的姑娘说:“去,把茜纱叫来。”
茜纱来时还抱着琵琶,遮遮掩掩地低着头,声音细如蚊呐,怯怯地说:“珞娘,小谢大人。”
珞娘问他:“你瞧着她怎么样?”
嗯......谢怀御心想,还是萧寻章更好看一点。他说:“就是这位姑娘家中有亲眷吗?”
见谢怀御接不上她的茬,珞娘无奈了,只能自顾自把话说下去:“我见犹怜,是不是?你又何必舍近求远,她陪你作场戏,你将她赎回王府去,做个女使,也是桩功德。”
做个女使自然是可以的,谢怀御问道:“只是不知这位茜纱姑娘,可曾见了人?”
珞娘说:“你既提了要求,我又何必叫个不合适的来见你?茜纱来了以后,只关在后头教坊中练琵琶,房门都没怎么出过呢!放心好了,除了我阁中姐妹,外面无人见过她。”
谢怀御点头:“那便好,明日起我......”他考量了一下,对茜纱说:“我让邹婶来与你交代事情,待你记牢了,便来与我演几场。”
茜纱不解其意,茫然地看向珞娘。
珞娘抬了抬手中小扇,扇面往谢怀御处一偏,说:“你为这位爷办件事,他便赎你出去做女使呢,还不快谢过这位爷?”
茜纱赶忙抱着琵琶福了福身,说:“奴家谢过小谢大人。”声音比原先大了些,总算是能听清了。
等事儿办好了,来了府上,便由碧桃带一阵吧。
想着萧寻章今日在府,谢怀御疾步往他的书房走去,生怕慢了些,便又寻不到他影踪了。
谢怀御推开书房的门,再难掩饰内心的雀跃:“义父!”
“哟,”萧寻章搁下笔来,眉梢微扬,说:“瞧着心情不错。”
谢怀御得意过了头,就像小春信那根压不住的尾巴,他心绪亢奋,说:“义父,借我些眼明手快的人。下午去查户部!”
“不是查档案么,”萧寻章说:“你要手快的人做什么?”
谢怀御眨眨眼,说:“我带回枢密院查。”
“哦,”萧寻章捧场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小谢大人。”
午时一过,谢怀御再次扣响了户部司的大门。
轮到谢怀御讶然了,来开门的竟是户部司的计相,他躬身见礼:“岑尚书,久仰。早些时候听人说,您出去议事了,这才几个时辰,便已回来了,效率真是比我那义父高了不少。”
岑亶不欲与小辈计较口舌之长短,肃容看了他一眼,说:“未曾议完,带侍郎一同去听听。”
谢怀御这才注意到站在岑亶身后的岑恪之,他又对其拱手打了招呼。
岑恪之神色平静,如二人初见一般,话语间不露丝毫不快,对谢怀御说:“父亲说,小谢大人可以入户部司任意查看,请吧。”
就这样?谢怀御看着离开的两人,咋舌,这就离开了?
他凝眸望向官衙之中,若有所悟,这二人在急着撇清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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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籍案
要说这户部司计相岑亶的庶务安排真是贴心,谢怀御领着人往内走了没几步,便迎上来一位小吏,说是来引小谢大人前去调取档案。
谢怀御抬抬下巴,说:“前头带路吧。”
一路上,那位小吏看着颇为紧张,脚下的步伐越走越快,看得谢怀御心下好笑。
谢怀御这会儿神清气爽,有心与其搭几句话,他说:“怎么换了人来?我还当会是上午那位呢。”
小吏的头向旁偏了偏,似乎想扭头来回话,然而最终还是克制住了,仍一门心思往前走着,嘴上说:“王......他上午得罪了大人,心下不安,故而不曾前来为大人引路,还请大人莫要怪罪。”
小谢大人在外虽也算不上多么口碑载道,到底还是比他那位义父好上不少的,多数时候,在外也是个和颜悦色的主,照理来说,这些小吏们面对他不该如此惶惶。只可惜,他背后那位摄政王是个阴晴不定的笑面虎,好时天大的事也轻轻揭过了,宽宏大量得让人情愿为其著书立传,差时锱铢必较得让人恨不能指着脊梁骨吐上几口唾沫。只一点,摄政王对他这位义子简直溺爱,有关小谢大人的凡事若扯了摄政王进来,这些芝麻小官便只想离得越远越好。
因此,念着同僚情分,这小吏虽忐忑,但好歹及时把住了嘴上的门,没有将那位王同僚的名字说出来。
“哦,姓王。”谢怀御忽然起了些促狭的心思,意味不明地说道。
眼见那位小吏疾行的步法都僵了,谢怀御看不到他的神情,猜想该不会急得满头是汗了吧。他才转而温言笑说:“他也是奉命办事,我怪罪他做什么?劳烦你回去后转告这位王侍郎,不必放在心上。”
“是是,”小吏这才松了口气,说:“小谢大人是个明事理的。”
到了地方,谢怀御让萧寻章给他指派的人先进去,而后自己转身,一脚踩在门槛上,一手扶着门沿,对小吏说:“多谢带路了。”
小吏愣了一下,说:“这......”似乎不太合规矩。
谢怀御剑眉一挑,说:“莫非岑大人还让你看着我们办事?”他退后几步,向里间摊掌,说:“那就进来坐吧。”
谢怀御猛然间如此配合,反倒弄得小吏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章程是这么个章程不假,然而岑大人金口玉言地给他放了行,小吏也拿不准是否还按原先的程序办下去,小谢大人既这样坦荡,想来不会做出什么不义之举,还不如顺势讨他个好,来日再打交道也方便。
小吏思量片刻,便识趣地告退了。
谢怀御阖了门,他带来的人正有条不紊地择选需要的档案,谢怀御上前翻了几页,只是一些很常规的记载,他不知这些人选择的依据是什么,只是信任萧寻章的安排,于是也不多打扰,将那些资料放回了案上,等他们来向自己汇报。
谢怀御丝毫不担心会找不出能让他带走所需籍案的理由,户部司计相急着赶回来表明立场,就足以看出这其中绝对有猫腻。
——更何况,即便是没有,谢怀御也早已为户部罗织好了罪名。既他们如此识时务,那么这屎盆子就不往他们头上扣了。
谢怀御为此事折腾了好几日,此刻乍然清闲下来,顿觉有些乏了。他转去了屏风后头,靠在太师椅上,听着翻阅纸页摩挲出的“沙沙”声,头仰在枕脑处,闭目养神。
日影偏转几度,那查检的声音陆续停了,好几个人围拢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什么,余下的人不吭声,也侧耳听着。
再一阵,似是讨论出了结果,人声下去了,纸页声又小心翼翼地渐响起来,一道脚步声被藏在这些声音中,几乎微不可查地向屏风走来。
谢怀御感受到了那道人影在屏风外徘徊不定,许是怕打扰他,故而不敢贸然出声。
谢怀御睁开眼,说:“进来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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