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风却早拖过小屋里唯一一条矮板凳,挨着床沿坐下,对容衍到:“你们睡,我趴着眯一会,明天赶早去山里一趟。”
他这些年打猎赚的银钱全都藏在山中的房子里,得取出来给容衍买药吃。
容衍还要说什么,宁长风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
夜静谧,月亮从西边移到东边,容衍翻过身,从喉咙里逸出几声低低的咳嗽,咽下口中的血沫。
次日一早,宁长风便离开了。
小桌上放着两碗蛋羹,景泰蓝端举过来要给容衍吃,后者摇了摇头,脸色苍白,示意他自己吃。
门外又响起赵小芝骂街的声音,无非是昨晚用了她的柴和油,夹杂着一些粗俗下流的俚语,不堪入耳。
景泰蓝从蛋羹碗里抬起头,有些茫然无措地看向容衍,表情委屈:“阿父……”
他哪里受过这种气,在宫里谁不是把他金枝玉叶地捧着?如今沦落到吃碗蛋羹都要被骂祖宗十八代的地步。
若是被死去的先帝听见,恐怕要从皇陵里爬出来诛她九族。
容衍脸色也不大好,这妇人言语尖酸刻薄,看宁长风的眼神满是算计,可见不是什么好人。
他虽寄人篱下,该偿的也该是宁长风的情,与这妇人有何干系?
真该割了她的舌头。
他脑中转着念头,奈何自己双腿残废,内力尽失,如今为砧板上的鱼肉,动弹不得。
难道便任人欺负了去?
他生来便不认这个命。
几息后,容衍叫景泰蓝:“把外面那个妇人请进来,我有话与她谈。”
景泰蓝:“啊——”
容衍:“快去。”
无奈,景泰蓝放下碗,硬着头皮打开门。
赵小芝骂得正欢,就见一直没动静的小屋门被打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站在门口,努力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喊道:“喂!我阿父叫你进来。”
赵小芝声气小下来,嘀咕道:“进来就进来,谁怕谁。”
说着挪到门口,张望了好一会没见到宁长风,胆气一下足了起来,雄赳赳气昂昂闯进屋里,指着容衍刚准备开骂,就被他的容貌晃了一下眼睛,脏话一时没能吐出来。
宁长风这狗娘生的,哪里捡来这么好看的男人,跟天上的神仙似的。
容衍已经先发制人,开口便道:“你可是长风的养母?”
虽是问句,语气中却无半点疑惑。
赵小芝悚然一惊,这人只在他家住了一宿,如何连这个都知道?
转念一想,定是宁长风告诉他的。吃里扒外的野种!
她愤愤然,双手抱臂,吊着眼角回道:“是又怎样?与你这个外人有何干系?”
容衍笑了笑,那笑意似裹了层寒霜冷雾,明明是个躺在床上动都勉强的瘫子,赵小芝却觉得后脊背发凉,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惧令她直想离开屋里。
如果是容衍的下属站在这里,此时恐怕早已跪倒一大片。
她正心里发毛时,就听到容衍说:“你三番五次骂长风狗娘生的,可见你不是他亲娘,即是养母,又如此苛待,定是家中已有后,终日谩骂只为发泄心中不愤,当初抱他来时付出了不少代价吧?”
容衍慢条斯理地说:“若是花了银两你不会买一个哥儿,那定是做了见不得光的事,你说对吗?”
只见他三两句话落地,赵小芝脸色越来越白,最后慌忙打断道:“你胡说什么!那贱种是老娘冰天雪地里抱回来的,这么多年要不是我给他一口饭吃,他早饿死冻死了!”
容衍脸色不变,徐徐道:“二十五年前冬,北昭与南越曾经在益州有过一次激战,死者数万,你所说的他莫不是从死人堆里抱回来的?”
赵小芝蓦然闭嘴,心里直打鼓,这人怕不是成了精,居然三言两语就能打探到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她不敢再说话,一跺脚就准备走。
身后响起容衍如鬼魅般的声音:“做了亏心事就自觉安份些,莫要吵到我了。”
赵小芝逃也似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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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宁长风眼中的容衍:虚弱、易碎、强颜欢笑……
别人眼中的容衍:妈呀他笑了快跑!
第5章
“当家的,当家的,坏大事儿了!”赵小芝一路跑回正房,见宁大谷正捧着两锭沉甸甸的大元宝欣赏,桌旁放着一纸买卖契书,已经按了双方手印。
“什么事儿这么急哄哄的,关门关门!”宁大谷吓得把银元宝往怀里一藏,小声呵斥道。
赵小芝仔细把门关上,坐到桌边小声说:“那贱种捡回来的男人莫不是山里的精怪,怎的三言两语就猜出了当年我抱他回来的真相呢?太渗人了!”
她搓了搓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不知为何,一进那小屋她就浑身不自在,那男人的眼神活像刀子,能从她身上一片一片剐皮剔骨。
“妇道人家成天瞎想什么,有什么真相?啊?那孩子就是咱们从死人堆里抱回来的,咱们养了他这么多年,不得回报回报咱们?”
面对丈夫的训斥,赵小芝声气小了许多,但仍挣扎道:“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宁大谷不耐烦地打断她,接着放低声音偷偷说道:“那女人肚腹上那么大一个血窟窿,总归是活不了的,咱们把她孩子抱走是在帮她孩子活命,再说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你慌什么慌?咱们荣儿马上就要县试了,快收拾收拾把这两锭银子送过去,要是能得县令举荐,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赵小芝仍有些犹豫:“可那贱种那么凶恶,若是知晓我们将他许配给了赵老爷,我怕——”
宁大谷小心将元宝和婚契收起,鼓着眼睛道:“怕什么,我听荣儿说了,有种叫蒙汗药的东西人吃了便会手脚发软,昏迷不醒,到时我们一顶小轿将人送过去,待生米煮成熟饭,看他怎么跑!”
两夫妻一合计,揣着银两去县城找宁荣去了。
*
宁长风回山里拿了银钱,想着容衍病弱怕冷,顺手拿了件刚鞣制好的狐皮毯,心想幸好没卖掉。
回到山下时已过正午,宁长风推开院子门就看到景泰蓝正抱着水瓢咕噜咕噜喝水,再一看小桌上还剩一碗蛋羹完完整整放在那里,已经冷了。
“怎么不吃?”
景泰蓝打了个水嗝:“留给阿父吃的,可是阿父说他难受,吃不下。”
“恐吓”完赵小芝后,容衍便说自己有些不舒服,昏睡过去了。
宁长风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现又开始低烧起来。
他把容衍的手从被子里拉出来,三指搭上他的手腕,输入一丝异能探查。
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白皙、细腻、柔软,只在指腹包覆一层薄茧,尾指戴着一枚翡翠玉戒指,看款式大小像是女戒。
宁长风心里“咯噔”一下,前几回都没注意,容衍几经转手都没让这枚戒指被撸下来,想必是死死护着的,不会是定情信物吧。
虽说他对容衍的确存了点不可告人的心思,但若要陷入三角纷争他是绝对敬而远之的。
原因无他,嫌麻烦。
末世生存已经够累了,再活一世他只想过平淡安稳的日子。
容衍正处于身焦体热中,低烧炙烤着他的身体,五脏六腑仿佛都着了火,尤其被钉住的膝盖骨犹如被万蚁噬咬,剧痛与麻痒交相折磨,令他难受地叫出了声。
“娘,好疼。”
宁长风蓦然收回思绪,专心输入异能。
从末世穿越到这里,他唯一带来的就是体内的能源核心。它能源源不断地吸收天地间的木系能量转化成这个世界的所谓“内力”,不仅能飞檐走壁,还能缓解伤势,疏导筋脉。
只是避世而居,身边都是些乡亲父老,他很少用到。
容衍腿上的钉子应当是喂了毒的,只是不知为何没有当场毙命,反而与身体原本就存在的毒素互相对抗,才会导致他时好时坏,几次挣扎在生死边缘。
清毒是一个比较耗费异能的事,所幸对象只有容衍一个人,多清几次也就清完了。
正痛苦难当时,容衍忽然感觉一股温和的力量进入体内,一一扫过五脏六腑,被梳理过的筋脉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爽。
他睁开眼眸,猝不及防对上宁长风的视线。
两人都没说话,气氛一时很尴尬。
容衍率先动了动手指,宁长风这才意识到什么松开扣住他手腕的手指,额角汗珠在昏暗的屋内都清晰可见。
容衍似乎想到了什么,蹙了蹙眉,朝宁长风露出一个虚脱的笑容:“多谢,你又救了我一命。”
宁长风胡乱“嗯”一声,转身就要走,全然没了当初说要买他成亲时的果断。
手却被人拉住了。
容衍虚虚拉着他的食指与中指,明明可以轻易甩开,宁长风却没这么做,反而停下来,视线却是再不敢看向他了。
“你出汗了,坐下休息一会。”容衍说。
他话语轻柔,宁长风鬼使神差般坐下来了,开始没话找话:“你在这里将就几晚,等伤势稳定些了我便带你和景泰蓝上山。”
容衍笑了笑,这次倒是真心实意:“不急,那点麻烦我能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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