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俦吩咐小厮先将马车赶回去,自己走路回府,闻言道:“还成,与师父多年未见,想再多聚些时间,便多耽搁了几日。”
“怎么不把他老人家接到邯京来?”
裴俦眼睫微动,道:“师父在剑门生活惯了,且他腿脚不便,不宜长途跋涉。”
秦焱点了点头,瞧着裴俦侧脸,二人对话同往日没什么分别,他却没来由地觉着,裴俦情绪不大对。
城门处来了一列长长的车队,正挨个接受守城京卫的盘问。这番动静属实扎眼,裴俦不禁看了过去。
为首之人一身褐色锦袍,约莫三十余岁,也不下马,正等着下属去京卫处呈阅关牒。
许是二人的视线太过明显,那人偏头看了他们一眼,视线不着痕迹地从裴俦身上掠过,在秦焱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又浅浅地收了回去。
守卫核对过关牒,便放了行,车队缓缓驶入了邯京城。
秦焱在他身侧淡淡道:“那是岭南总督桂存山的副将桂垚,你没见过。陛下宣桂存山入京述职,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拒了,只派了自己的副将前来,实在是目中无人,嚣张至极。”
可偏偏景丰帝就是不能拿他怎么着。
裴俦诸多思量都在一瞬间,闻言只是淡淡道:“回家吧。”
他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秦焱揶揄道:“回家?回你家还是我家?”
裴俦怪异地瞧了他一眼,想说“各回各家”,又觉得人家这一大早地专门来城门口接他,这么做不大地道,便改了口道:“要不今日我做东,请你去桃花源吃一回?”
秦焱便笑了,道:“荣幸之至。”
桃花源一如既往地人满为患,二人到时,连二楼的雅间都没了。
裴俦在大厅里环顾一周,放弃了让老板加张桌子的想法,打算拉着秦焱去别家,刚转过身就被人叫住了。
“景略!啥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让人带个信儿!”寇衍正与户部一群同僚在桃花源吃酒,中途出来放水,瞧见裴俦,提着衣摆便冲下了楼。
他一把搂过裴俦肩膀,哥俩好地把人带着转了个圈,准备回楼上去,道:“我跟兄弟们在楼上吃酒呢,你也来,我带你认识认识!”
裴俦顾及秦焱,忙道:“等……”
他一句话还未说全,寇衍搭在他肩上的手倏然被人拂掉,他亦被人扯着手臂拉了回去。
秦焱没注意力道,裴俦被猛地回扯,额头结结实实撞在他下巴上,不痛,但撞得裴俦有些发懵。
寇衍被推搡得差点摔了,站稳之后,气鼓鼓地就要发难,看清对方是秦焱之后,气焰骤歇,缩了缩头不敢再动作。
秦焱面无表情地看着寇衍,直到把他看得回过身,不敢再往这边看一眼,才低头望向裴俦,温声道:“没事吧?可是磕疼了?”
他双手一直有意无意环在裴俦身侧,说着竟抬手去摸他额头,裴俦一怔,瞪大眼睛赶紧退开几步,道:“无、无事,左右四周没有空位,我、我们就同他们拼个桌如何?仲文,仲文?可还能添两副筷子?”
“啊?啊能能能!小二!”
寇衍听见自己名字,不敢去瞧秦焱,赶紧飞似的去寻跑堂了。
秦焱收回手,没什么表情地瞧着裴俦。
看起来明明不似生气,裴俦却不敢直视他,没什么底气地请他上楼:“鹤洲,请吧。”
秦焱提步上楼。
寇衍寻了小二,见秦焱上了楼,又贼兮兮地靠过来,苦着脸道:“我的小祖宗,你怎么把他带来了啊?”
裴俦道:“我请他吃饭啊,哪知道没位置了,准备换一家呢,你就把我叫住了。”
他看寇衍还时不时往秦焱上楼的方向瞧,奇怪道:“你怎么那么怕他?鹤洲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
寇衍听他叫那声“鹤洲”,浑身抖了抖,瘪着嘴道:“邯京中有几人不怕他的?你跟他走得这么近,还不是怕他?”
裴俦瞪大了眼睛,惊道:“你哪里看出来我怕他了?”
寇衍神情嫌弃,道:“那你刚才讲话怎么结巴了?”
裴俦还想挣扎,道:“我、我那是……”
寇衍赶紧将他带着转了方向,道:“行了行了,别让秦世子等急了,不然要出大事的!”
若不是房中确实坐着他的同僚,寇衍简直疑心自己走错了门。
雅间里静得针落可闻,二人甫一进屋,秦焱的目光便凉凉地掠了过来。
户部主事们不约而同地离秦焱远远的,僵硬地坐在圆桌的另一侧,也不嫌挤得慌。
秦焱左右空出大约两人位,他冲裴俦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过去坐下。
裴俦使劲按捺下那股奇异情绪,尽量自然地过去坐了。寇衍则缩着头,坐到了裴俦与一众户部主事中间。
在场的户部官员中,就属他官职最高,本也是他做东请众人吃酒,新碗筷上来后,寇衍硬着头皮率先举杯,道:“今日有幸与秦、秦世子同桌而饮,寇某敬世子一杯!”
主事们也跟着僵硬地举杯,说着些祝祷话。
出乎众人意料的,秦焱竟一一回敬了。
主事们认得裴俦,见他岿然不动,纷纷好奇地看了过去。
裴俦正埋头吃菜,忽觉好几道目光齐齐放在了他身上,愣愣地抬头。
寇衍先回过神来,道:“唉你们不知道,景略他酒……”
他话未说完,秦焱便截了话头,给裴俦倒了一杯茶,道:“你酒量不行,这桃花源的白牡丹不错,清热养脾,尚可一饮。”
裴俦神态自然地接过,道:“多谢。”
寇衍及户部一众主事瞪着眼,皆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见秦焱视线又阴恻恻地飘过来,他们赶紧收起目光,开始搜肠刮肚地编理由。
“那啥,我家夫人今个儿身子不舒服,我还要带她看大夫来着,先走了哈!”
“我、我家后院今儿整修,没人盯着可不行,寇大人,裴大人,秦世子……下官先告、告辞了。”
“下官也要陪家母去皇极观祈福来着,告辞告辞。”
户部官员们果然雷厉风行,一盏茶时间便尽数撤干净了。
“奇了,怎么都赶在一天有事……”寇衍低声嘀咕,吃了一口辣菜,眼前亮了亮,拿起公筷也给裴俦夹了一筷。
“这个好吃,你尝尝。”
那是一块辣子鸡,自秦焱认识裴俦以来,少有见他吃辣菜,开口就要阻止,却见裴俦自如地吃了那块辣子鸡,面上带了笑容,满意道:“确实不错。”
秦焱微抿着嘴,握筷的手指紧了紧。
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熟络得很,边吃边说笑,气氛渐渐就活跃了不少。
裴俦记挂着秦焱,也时不时地同他闲聊,秦焱嘴上应着,瞧着二人自在的模样,神色淡淡,怎么也扬不起笑容。
三人在桃花源门口分别时,裴俦以裴旺再见不着他要发疯为由,谢绝了寇衍邀他回家的好意,又目送他上了寇府马车。
秦焱瞧着他唇边笑意,轻声道:“你向来饮食清淡,我还以为你吃不得辣菜。”
裴俦微怔,旋即恍然道:“我从小就爱吃辣,只是那时候身体不好,师父不让吃这些油腻食物,这么多年也养成了习惯。要不是仲文,我几乎都要忘记这道美味了。”
秦焱敛了眉,低声道:“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他说话时一道马车飞驰而过,裴俦没听清,问道:“什么?”
秦焱带笑看他,道:“没什么。景略,等天气好了,咱们去京北山麓跑马吧。”
裴俦不知他怎么突发奇想要跑马,略一思索,应道:“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第48章 分歧
裴俦从剑门回来的翌日, 景丰帝一纸诏令,将他升为了都御史,执掌三司之一的都察院。
几家欢喜几家愁, 百官们都见过他不要命地为前都御史请命的模样, 那件事虽然已经敲定,谁知道这裴俦是不是暗地里憋着别的心思呢?
一朝擢升二品大员, 裴俦并没有多高兴。
寇衍提了酒翻窗进来找他庆祝时, 裴俦正站在卧房里, 盯着桌案上的绯袍官服发怔。
“这是咋了?一朝飞黄腾达,高兴傻了?”
寇衍果不其然被他瞪了一眼,施施然在那桌边坐下,摸着衣袍上的补子, 双眼发亮道:“啧, 二品就是不一样啊,这瞧起来比我们尚书那身气派多了!”
裴俦哭笑不得道:“官服不都是一个样?”
“不一样!”寇衍眼睛亮晶晶的, 一把抓起那绯袍, 兴奋道:“来你穿上我瞧瞧, 去大街上溜上一圈,我看哪个不怕死的还敢调戏你!”
裴俦听见“调戏”二字, 眼神骤暗,把他手拍掉,又喊裴旺进来将衣服收了。
自他调任到都察院以来, 已经少有人对他发难了。
应该说自秋猎后,石霄和梅万宪那伙人不知怎的收敛了手脚, 再没有找过他麻烦。
裴俦乐得清静, 也没去追究其间缘由。
寇衍难得没有再犯蠢, 想了想, 道:“你可还在为我爹那日说的话在发愁?”
裴俦沉默。
寇衍过去搭了他肩膀,道:“害,怕什么,咱们今后一个在都察院,一个在户部,相互照应,还能让那群王八羔子翻了天不成?我看那秦焱待你也不错,是个真诚的朋友,不想失了他,那便保持现状吧,我老爹那边我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