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句话说得云里雾里,秦焱怒气上涌,直接抓了他前襟将人提过来,怒道:“说人话!”
冯大夫咽了咽口水,低声道:“小老儿才疏学浅,大人这病,我也无能为力。”
秦焱手下骤松,怔怔地望向榻上的裴俦。
怎么会这样,明明之前还……
他倏然想起那个为裴俦施针的神棍道士,眼前一亮。
秦焱写了亲笔信叫人送往江城,将秦四调来梓中,先行将赵观文押往邯京。
他自己则买了辆马车,带着昏迷不醒的裴俦往三青山的方向赶去。
秦焱一路日夜兼程,偶尔会停下来喝水吃东西,也给裴俦喂些流食下去。
三日过后,秦焱终于将马车停在了三青山山脚下。
他这一路尝尽了风霜,形容狼狈得堪比昔日在西境打仗。
是以不二一开始甚至没有认出他来,还以为是哪里的流民上山求助来了。
“这位,呃,小友?”他瞧着秦焱背上那个被包得严严实实的“粽子”,不确定地道:“可是有什么难处?”
秦焱小心翼翼地将人解了下来,许久没开口,声音有些嘶哑地道:“道长,救他!”
不二掀开外袍一看,见是裴俦,当即大惊,又极快地反应过来,连声道:“快快快,把他抬到偏殿去!”
片刻后,秦焱失魂落魄地被拦在了殿外。
他一只手举起又放下,似乎想推门进去又不敢。
踌躇半晌,他颓然坐在了殿前台阶上,暴躁地搓了搓头发。
不二似乎救完人后总是很累,他推开殿门出来,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方白帕擦着汗,另一手把一股脑往殿内冲的秦焱拦了,疲惫又无奈地道:“秦小友,若是为他好,现下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
秦焱便依言停了步,又惴惴不安道:“他的伤?”
不二叹了口气,也往台阶上大剌剌一坐,叹道:“死不了!只是倘若再来上这么几次,别说我了,神仙也救不了!”
秦焱抿紧了唇。
不二瞧着他,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转,忽道:“秦小友该不会对他生了爱慕之心吧?”
秦焱闻言愣在了那里。
不二拍拍手站起来,悠悠道:“你们凡尘里那点子事儿啊,贫道管不着,只是有一言赠与小友,韶光易逝须惜时啊!还有……”
他忽嫌弃地掩了鼻子,闷声道:“前面右转就是后殿厨房,小友还是去烧水洗洗吧,别让裴小友醒来闻见这一身味儿。”
秦焱黑了脸,一言不发地去了后殿。
他喝风饮雨地在西境过了一年,烧水劈柴这些事自然是驾轻就熟,不过一刻,灶台上便蒸腾起了热气。
秦焱往柴灶里添着火,面容在火光的映衬下明明灭灭。
是爱慕吗?
一开始,只是想看那副脆弱的脊骨会被摧折成何种模样。
他以为那双澄澈的眸子终有一日会变得浑浊不堪,化作邯京权贵的另一抹养料。
这过程实在有些难熬,好奇心促使他靠近,那股好闻的味道便无孔不入般,直往他心尖上钻。
锅里的水沸腾起来,将秦焱拉回了神。
不二备了身干净的衣袍放在偏殿,秦焱解衣进了浴桶,长发就披散在背后。
是爱慕吗?
明明只见过寥寥几面,西境这一年里,他却没少想起裴俦。
断骨伤痛到无法入睡的夜里,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忆起掌间那抹紧致,鼻尖甚至若有若无地飘来那抹水沉香味。
那日军医替裴俦上药,将他浑身衣物都褪尽了,他那时虽是匆匆一瞥,那莹白玉色却在脑子里面久久不散。
秦焱呼吸有些急促起来,耳尖渐渐泛红,他不经意低头一看,旋即无奈地捂住了脸。
“出息……”
他身体下滑,将整个人都埋进了水里。
按不二的说法,裴俦伤势无碍了,只是思虑过重,怕是要睡上个几日才能完全醒过来。
他虽不完全清醒,在旁人的帮助下简单进食还是可以的。
三青观里吃的不多,不二养了几只老母鸡过年,很快被秦焱霍霍完了,又打上了后山的主意。
“福生无量,小友,不可肆意杀生啊!”不二拦在山路前,一副誓死不让他踏进后山的坚贞模样。
待秦焱熬好了乌鸡汤,他却顶着道袍上一个硕大的脚印,喝得比谁都高兴。
秦焱拿小碗盛了汤,又仔细把汤中的细渣滤掉,才扶起裴俦上半身,小心地靠在自己肩上,一勺一勺地喂下去。
不二拿筷子夹了块鸡腿肉,边吃边瞧着他们,眼底黑如墨漆,瞧不出其间意味。
他咽下一块鸡肉,悠悠道:“小友一腔赤忱令人动容,就怕裴小友醒来之后……”
他后半句话没说出口,秦焱却明白他的意思。
不二又盛了碗汤,遥遥冲秦焱举起来道:“贫道预祝小友,夙愿得偿。”
秦焱给裴俦擦嘴的手顿了顿,淡淡道:“多谢。”
临近年尾,三青山也迎来了第一场雪。
不二作为一观之主,平日里不打坐不奉香,每天睡到日上三竿,随后满山乱转,或是下山去溜一圈,回来时抖抖衣袖,抖落一地的吃食。
若不是裴俦的病确实在好转,秦焱简直疑心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假道士。
这日观里的雪堆了有三尺高,不二心血来潮在院里堆起了雪人。
秦焱刚劈完柴出来,正擦着汗,一见不二那副孩子模样,不禁弯了嘴角。
有只海东青振翅落在了院柱上,秦焱抬头一看,顷刻便敛了笑容。
信是秦十从邯京传来的,赵观文已经审过定了死刑,景丰帝急召裴俦回京,派来接他的人已经在路上了,约莫就这两日了。
秦焱将信收了起来,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是夜月明星稀,不二房中也熄了灯后,整个三青观万籁俱寂。
秦焱没有上榻,在窗前坐了很久,直到那盏油灯燃尽,无声无息地出了房门。
三青观偏殿。
裴俦安安静静地躺着,呼吸平缓,长长的眼睫微翘,显得十分乖巧。
一只手沿着他腮边而上,细细摩挲着他脸颊,无限流连。
“景略,景略……”
秦焱磨了片刻,倾身贴近他颊边,整张脸埋进了他发间,轻轻地用额头蹭着他肩窝。
“景略,你若是知晓了……你,你会接纳我吗?”
他说这话时语气极轻,生怕惊扰了身侧之人。
原本没指望有回应,裴俦却仿佛有所察觉,轻轻地哼了一声。
秦焱霍然抬头。
裴俦似乎有些难受,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嘟囔道:“水,水……”
秦焱回过神,赶紧坐起身来,去桌上取了水壶,壶身冰凉,他又准备出门将水煨热。
刚走出一步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折返回来,坐在了裴俦床前。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裴俦,眸色幽深。
他凑近裴俦耳边道:“景略,是不是渴了想喝水?”
裴俦迷糊不轻道:“渴……水,水……”
秦焱抚上他侧脸,幽幽道:“我辛苦了这么久,讨点酬劳不为过吧?”
说罢没等裴俦回答,他提起水壶,仰头饮了一口水。
随即将水壶随意放在床边小案上,捏住裴俦下颌把他头微微抬起,俯身印了上去。
水含在口里包热后,被他尽数渡到裴俦嘴里。
裴俦解了渴,眉间刚和缓了些,又被秦焱的动作激得有些透不过气。
秦焱手掌牢牢按住他后脑勺,不让人有片刻的放松,唇|舌纠缠过界,那滋味勾得他弥足深陷,忍不住想贴得再近一些,再近一些。
裴俦似乎受不住了,无意识地抬手抵在他胸前,想将人推远一些。
秦焱略微回神,又厮磨了片刻才分开。
他细细给裴俦擦着唇边水渍,忍不住喟叹一声,原来世间真有如此美事。
他执了裴俦的手贴在脸颊上,喃喃道:“景略,今日亲过,你就是我的人了……”
天明之前,他在裴俦额上印下一吻,连夜下了三青山。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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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凯旋
“那请问道长, 他还有多久才能醒过来?”
“这……得看裴小友自己的意志,贫道能做的已经做了。”
裴俦昏昏沉沉间,听见有人在说话, 他似乎还听见了寇衍的声音。
错觉吗?
寇衍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披星戴月地赶过来接人, 却没想到他是这么个境况,这下可怎么办。”
裴俦觉得自己仿佛在泥潭里沉了好久, 有股力道一直将他往下拉, 不把他溺死不罢休一般。
他身处一片混沌之中, 听不见看不见周遭的一切,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直至不久前,有股特别的清冽气息不知从何处涌了进来,闻之使人头脑清明, 眼前也渐渐清晰起来。
加上寇衍不知抽的什么风, 这会儿蹲在他耳边像个老妈子似的,言语之间一股子泫然欲泣的味道。
裴俦眉头微动, 彻底醒了。
他对上寇衍那双清澈又愚蠢的大眼, 好一阵嫌弃。
“行了……”裴俦一开口, 声音嘶哑不已,他被自己吓了一跳, 忙清咳两声道:“你堂堂郎中,像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