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能不能说服皇帝不确定,但皇帝确实因为他这叽叽喳喳不争气的样子放松了警惕。
最后,皇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藏起了所有的情绪,声音平静得可怕:“好,就依众卿所言,若此子果真清白无辜,朕看在鹿枢密的份上,绝不为难他。”
姜纾强撑的一口气终于缓缓吐了出来。
***
楚溪客没有被押进天牢,而是和姜纾一起被关进了一间偏殿,殿外有禁卫层层把守。
押解的人刚一离开,楚溪客就迫不及待地问:“阿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先前不是还说‘鹿鸣’是我表兄吗?”
“鹿鸣确实是你表兄。”
“那为何方才阿翁说我是鹿鸣,他们查都不查就信了?”
姜纾轻抚着他的眉眼,说:“你和鹿家兄长身形五官有七分相似,说你是他的嫡子,没人会怀疑。”
“那我是吗?”问出这句话后,楚溪客几乎屏住了呼吸。
姜纾叹道:“不管先前是不是,今后只能是了。”
楚溪客追问:“在阿翁说出‘鹿鸣’这个名字之前,圣上把我当成了另外一个人,对不对?阿翁,我到底是谁?”
姜纾低声说:“崽崽,这件事原本也没打算一直瞒着你,但眼下外面不知有多少双耳朵,等我们从这里出去我再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可好?”
楚溪客心里的小人儿其实已经急得横蹦了,但理智上明白姜纾说的是事实,于是只得点了点头,一个人缩到角落自闭去了。
姜纾到底心疼,有意引着他说话:“你是不是想不通,我为什么要故意提起旧事,惹怒圣上?”
楚溪客点了点头,在他的印象里,姜纾向来不是这么冲动作死的人。
“因为只有戳中他的肺管子,才能把这件事闹大,事情闹得越大,知道的人越多,你才越有可能平安无虞。”
楚溪客摇摇头:“我还是不太明白。”
姜纾哂笑一声,道:“史笔如铁,这位圣上踏着尸山血海走上那个位置,一旦坐稳了,就开始忧虑身后的名声了,只要不想被天下之人指着鼻子唾骂‘忘恩负义’,他就不会动你。
“更何况,当年鹿枢密救下的不仅仅是今上的命,还有他麾下的整个小队。当年的那些大头兵如今个个在军中担任要职,就算今上有意借刀杀人,这些人也不会答应。”
楚溪客这才明白了姜纾的良苦用心,心里感动,却不赞同:“这样一来,阿翁就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了,以那个皇帝虚伪又小心眼的本性,就算现在忍了下来,以后也会找机会除掉你。”
“除掉我?也得看看某人答不答应。”
姜纾的笑向来是清清淡淡的,然而此刻却难得张扬肆意,眼角眉梢晕染着一种别样的姿态。
楚溪客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
直到下一刻,贺兰康踢开偏殿大门,把姜纾搂进怀里,楚溪客才恍然间明白,姜纾方才的那抹笑叫做“有恃无恐”。
因为知道有人会站在他身后,护着他,宠着他,有足够的能力保下他,他才会如此兵行险着。
肆无忌惮,却又成竹在胸。
贺兰康一脸惶恐地抱着姜纾上下检查,直到确认他一根头发丝都没掉,方才恢复了大将军的威严。
“知不知道今日有多危险?就你说的那些话,够杀头一百回了。”
姜纾抿着唇不理他,眼睛里却藏着融融暖意。
这情形,着实显得被孤零零撇在一边的楚溪客是个小可怜了。
正郁闷,偏殿的门再一次被推开,钟离东曦难得扒掉那副清雅无双的表象,露出几分凌厉气势。
他一把抓住楚溪客的手,上下检查:“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父——负责押送的禁卫可有为难你?”
楚溪客心里的小人儿瞬间从“泫然欲泣”转为“开心雀跃”。
第25章
贺兰康面色不善地看向钟离东曦和楚溪客牵在一起的手:“殿——”
“殿外皆有重兵把守, ”钟离东曦飞快地打断他的话,“我是五公主请来的乐师,方才也是求了五公主的恩典才得以过来探望姜先生和小郎君。”
贺兰康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挑了挑眉,转而道:“探望就探望, 手可以放开了。”
钟离东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正要放手,楚溪客却突然张开双臂,主动抱住了他。
楚溪客冲着贺兰康一脸骄傲地说:“你刚刚抱着阿翁,都没管我, 现在有人关心我了,你又来阻止, 呵呵。”
一声“呵呵”胜过千言万语了。
钟离东曦仿佛在少年弯弯的眉眼间听到了这样的心声:我也是有人关心的,哼~
然后, 这位本性凉薄的前太子殿下便柔和了眉眼,微凉的手掌不动声色地扣在小郎君后腰, 将这具火热的身体往自己怀里拢了拢。就仿佛,靠得近一些便可以沾染几分他的灵动与鲜活。
姜纾轻咳一声, 不着痕迹地将两人隔开:“说说外面的事吧!”
贺兰康抢先道:“幕后真凶如今基本已经锁定了两个皇子,不是老二就是老三, 最后为了所谓的‘皇家颜面’左右不过是拉个替罪羊出来顶缸。不过, 无论是谁,都不会全然无辜就对了。”
这样的结果,姜纾显然并不意外,又问:“夏州节度使那边如何交代?”
“这件事确实触犯到了圣上的底线, 我猜他很有可能会把洛阳那位皇长子召回来, 用以牵制二皇子和三皇子。”贺兰康说完, 意味深长地瞄了钟离东曦一眼。
姜纾同样看向钟离东曦。
楚溪客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跟着看向钟离东曦。
钟离东曦轻咳一声,一脸淡定地转移话题:“方才我从五公主的殿中出来,偶然听到底下的嬷嬷在说,德妃正私下里寻找前朝的东宫旧人,不知是否跟此事有关。”
听到这话,贺兰康与姜纾皆是面色一整,鬼才相信钟离东曦是“偶然听到”的,他八成是专门过来提醒他们的。
姜纾有些紧张地看向贺兰康。
贺兰康沉声道:“别担心,我去安排。”
钟离东曦与贺兰康一起出去了。两个人一边往殿外走一边低声交谈。
贺兰康道:“殿下打算一直骗崽崽吗?一旦圣旨送至洛阳,你被正式召回,你觉得还能瞒得下去?”
钟离东曦道:“此事我已安排妥当,不算骗他,将军很快就会知道。对了,还要多谢将军的美言,不然我那位父皇可不一定能想到我。”
贺兰康瞟了他一眼,啧啧称奇:“你说你小小年纪,心眼怎么这么多?”
钟离东曦自嘲一笑:“不被上苍偏爱的人,只能多思多想一些,以求自保。”
贺兰康一怔,轻叹一声,大步走开。
钟离东曦停在原地,对着空气说:“医官可送到夏州进奏院了?”
云浮从屋顶翻身而下,点头道:“送过去了,云霄亲自办的,殿下放心。不过,真要为了邻家小郎君打乱筹谋许久的计划吗?”
“你觉得值吗?”钟离东曦轻声问。
云浮歪着头想了想,说:“邻家小郎君做饭好吃,人也有趣,殿下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笑得比较真心一些,就是那种……嗯,比给那个坏蛋皇帝找了大麻烦还真心的笑,这么一想,还是值的吧!”
钟离东曦勾起一丝笑:“我也觉得值。”
***
楚溪客和姜纾在偏殿过了一夜。
想来,他是“鹿鸣”的消息已经在禁卫军中传开了,各路大佬轮番打点之下,他和姜纾不仅没受罪,还吃了顿席面,洗了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第二天,楚溪客是被一阵嘹亮的哭声惊醒的。
“小主子啊,幸好你还活着,将来嬷嬷我到了九泉之下,也有颜面去见家主了!”
楚溪客睁开眼,就看到自己的手被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紧紧抓住,床前站着姜纾,还有一个内侍打扮的人。
他从头到脚都是蒙的。
姜纾提点道:“崽崽,这个奶嬷嬷你可还记得?”
嬷嬷借着衣袖的遮掩,悄悄在他掌心写了个“王”字。
楚溪客瞬间戏精上身,先是做出一副茫然的表情,愣愣地看着嬷嬷,继而很快露出似悲似喜又不那么确定的神色,问:“可是……王嬷嬷?”
王嬷嬷顿时哭得更大声了:“我的小主子啊,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婆子!”
楚溪客不甘落后:“是王嬷嬷,是将我带大的王嬷嬷!”
“主仆”二人完成认亲大戏,激动地抓住彼此,嚎啕大哭。
姜纾扶了扶额,就觉得吧,戏有点儿过了。
偏殿一侧一个隐蔽的窗口处,站着皇帝和德妃。德妃是二皇子的生母,位分仅次于贺兰贵妃。
“这少年果真是鹿家子?”德妃一开口,声音既柔且媚,几乎能酥到人骨子里。
皇帝语气都不禁温和三分:“朕让你假意在宫中寻找前朝旧人,实际早已派人快马加鞭赶到秦州将这个老嬷嬷接来,他们不可能有所准备。”
德妃点头道:“这样看来,至少有六分真了。”
片刻后,王嬷嬷被内侍领着来到皇帝与德妃跟前,依旧忍不住直抹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