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笑声透着一股桀骜之气,肆无忌惮地自亭外传来。
苏长音下意识转头看去,就见凉亭外湖畔边正徐徐走来几道人影,为首的乃是一名十几岁的少年,身着明黄色四爪蛟龙华袍,外罩一件长羽大氅,头戴玉冠,金色冠缨垂落于俊美脸庞两侧,抬眸望过来时,隐隐透着一股蔑视一切的倨傲。
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衣着打扮略显富贵的少年郎,看样子应当是他的跟班或随从。
亭中静默一瞬,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就见曹时荣面色惊诧,一句话脱口而出道:“三殿下!”
这世上,能让曹时荣喊一声三殿下的只有一个人。
诸位学子神色俱是一变,连杜添月和迟歌都不敢争吵了,一个个慌忙跪了下来,口中高呼‘殿下金安’。
苏长音搂着小豹子也跟着跪了下来,眼角的余光却不动声色地打量过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三皇子,只见少年相貌虽然俊美,但眉眼间的桀骜之气浮躁横肆,只一眼就让人心生不喜。
他怀中的小豹子不知为何不安分起来,像是察觉到什么威胁,龇牙咧嘴低声哈着气儿,要不是苏长音将它死死按着,估计就要冲上去给三皇子来上一爪子。
三皇子对跪成一片的学子漠不关心,或者应该说是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径自走到曹时荣跟前,口中直抱怨道:“舅舅你们走得好慢,我在泠凌台等了许久了都不见人影,害我不得不与专门出来寻你。”
“你……殿下怎么过来了?!”
三皇子嘻嘻一笑:“听说舅舅召集了一群学子斗诗,这等热闹之事,我哪有不来的道理!”
他顿了顿,又说道:“不止我,如歌王并羌国皇子也在。距山庄十几里外是羌国皇子下榻的驿站,听闻山庄里有学子举办诗宴,羌国皇子颇有兴致,恰逢如歌王也在,两人便一道过来了,如今正在泠凌台上等着呢。”
什么?!
叶庄也来了?!!
苏长音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上次见面他才把叶庄气得拂袖离去,如今上赶着往他面前凑,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他简直恨不得扭头往家里跑,偏生曹时荣还一脸受宠若惊地说道,“既如此,那我们快快过去。”
“不急。”三皇子摆了摆手,状似不经意般问道,“方才大老远的就听到你们在争吵,倒不如说与本殿听听,都是谁在吵,吵的都是什么事情。”
他说着,目光缓缓落在杜添月身上,眼中隐含郁色诡谲。
……等等!
苏长音回过神来,心中骤然拉响警铃!
曹时荣是三皇子的亲舅舅,迟歌又是曹时荣表弟,以三皇子那凶横的性子,如今故意提起,分明是要兴师问罪。
但杜添月显然没被唬住,他抬起头目光直视三皇子,从容笑道:“回殿下,方才正是我与曹时荣起了争执,无非是听他言语措辞不当,故而出口纠正罢了。”
“胡言乱语!”曹时荣气急败坏。
“我自然知道曹兄并非本意,但你在皇家山庄大言不惭自称主人家,若传出去只怕要落得一个大不敬之罪,我忝为同窗,怎么忍心看曹兄身陷于这等绯言绯语之中?”杜添月说着,眼睛却直直看着三皇子,“三皇子通情达理,想来应当是不会责怪的。”
杜添月三言两语给三皇子扣了一顶高帽子,又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倘若三皇子真的犯难,众目睽睽之下,一不小心便会落一个不贤好憎的名声。
“哦?”三皇子饶有兴致,但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面色渐染寒霜,“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杜家的神童,本殿今日算是领教了。”
“不敢当不敢当。”杜添月泰然自若。
曹时荣面色铁青,虽然有心解释,但根本辩不过杜添月,未免徒生事端,只能急忙道:“时候不早了,在此事纠缠并无意义,别让贵宾们久等。”
三皇子闻言,冷哼一声,不再纠缠。
“众人都随本殿来罢。”说罢,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学子们连忙起身跟上。
一行人顺着山湖往上走,或许因着有皇子同行关系,学子们一路显得拘谨了很多,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喘。
没过多久,遥遥就见湖泊尽头一处广阔的圆台,朱红雕栏,华缦轻垂,上书‘泠凌台’三个大字。
圆台上摆满了座位,宫女侍卫侍立左右,两道高大身影端坐上首。
左侧那人一身绒衣,赤.裸健硕的手臂搭着扶手,相貌带着异族血统特有的深邃英挺,然而眉眼转动间却隐隐透着凶悍血气,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角色,正是羌国皇子。
只见羌国皇子微微偏头,向身旁一脸冷淡的男子说些什么,那男子身着一袭紫金华袍、峨冠玉绶,正单手支颐姿态散漫地倚靠着扶手,漫不经心又显得贵气逼人,正是叶庄无疑。
苏长音抬头一见叶庄,慌得心跳乱了几拍,下意识想移开视线。
叶庄若有所觉,微微侧头,锐利的视线隔着湖水秋波望了过来,发现是苏长音,目光幽深,随后缓缓勾起唇角。
一瞬间冰冷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长音打了个哆嗦。
实不相瞒,他有点方。
……
……
相比上次见面,叶庄似乎清减很多,唯一不变的只有那身冷冽冰寒的气势。
仅仅只是一个眼神,苏长音却感觉到有一把刀扎在自己身上,登时一个激灵——该死的,叶庄该不会要兴师问罪吧?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就见叶庄轻描淡写地移开视线,仿佛素不相识。
苏长音:“……”
总觉得他在吓人但却找不到证据。
不过好在叶庄并没有对他发难,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攥紧的拳头松开,掌中湿漉漉一片,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捏 一把冷汗。
众人入了台中,一群学子又呼啦啦见礼,三皇子立在最前面,冲叶庄笑道:“路上遇到些岔子,让堂兄久等了。”
三皇子一反常态,笑容里透着几分小心讨好,然而叶庄却巍然不动,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只淡道:“无妨。”
叶瑢脸皮一僵,深吸一口气,抬腿在一旁的位置上坐下,面容隐隐露出几分难堪。
“这就是你们大梁朝的学子?”一直默不作声的羌国皇子终于开口,他姿态随意地倚坐着,野狼一样凶悍的深目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下首的学子,沉着嗓音吐露一口流利的官话,“虽不及我羌国男儿健硕勇猛,但也算得上朝气蓬勃,都说大梁是礼仪之邦,也不知学问如何。”
这话说得到有些轻视的意思。
这群少年被激起血气——笑话!外族面前岂容丢脸!
学子们各个摩拳擦掌,入座之后宛如打了鸡血一般,对诗猜谜、应联赌酒层出不穷,加上有皇族在前,更是有意显摆,甚至还有些投机取巧的,借着赠诗的名义拍马屁。
叶庄神色冰冷不容亲近,还没人有胆色凑上去找死,三皇子便承受众人的阿谀奉承,被哄得眉开眼笑,一扫方才的阴郁之色,挥手打下不少赏赐。
苏长音不想凑这个热闹,便坐在最不起眼的位置,正安抚着膝上不安分的小豹子,忽然便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扎在自己身上,随后一道声音高声说道:“说来今日诗宴上有一位师兄,颇得时荣哥推崇,想来学问定然是极好的。”
苏长音微微一顿,下意识转头看去,就连迟歌挑衅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
察觉到对方看过来,迟歌咧嘴一笑,语气恶意满满,“小弟斗胆想请与师兄切磋一番,见识见识师兄的文采。”
苏长音:“……”
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么不消停。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迟歌!”曹时荣脸色一变。
“哦?我那舅舅素来眼高于顶, 竟然还能有人让他入眼。”三皇子饶有兴致地望过来,“本殿倒是要好好见识见识。”
不少人的视线都往此处看过来,包括叶庄和羌国皇子。
叶庄脸色冰冷莫测, 而羌国皇子原本听一群人咬文嚼字听得直打瞌睡,现在一听要比试,顿时精神抖擞,半托着下巴显得兴致勃勃。
苏长音薅一把膝上的小豹子, 深深陷入思考——当初在国子监时苏长音的文章诗词便是最差的一个, 谁和他提这个, 他便和谁急,往上数几年都没人敢取笑他的诗词文章, 更别提是切磋。
究竟是现在的少年飘了, 还是以为他老了提不动刀?
迟歌见他沉默不语, 以为他心有畏惧, 眉眼间不由得意, “怎么?莫非师兄不愿比试?”
他打听得果然没错,这人肚子里果然无半点墨水!
苏长音薅豹子的手顿住, 深深地看了迟歌一眼, 露出一个堪称明媚的笑容, 温柔道:“怎么会呢?师弟既然如此盛情,师兄怎么能拒绝?”
顿了顿又接着道, “只是今日之宴,有文无武没意思,不如我们武比投箭如何?”
所谓投箭,其实和现代的飞镖差不多, 只是飞镖有固定的点, 而投箭比的是谁投的更高更远。
苏长音脸上的笑容过于温柔, 迟歌只觉得背后一寒,有种不妙的预感,还没来得及说话,上方的羌国皇子眼睛‘唰’地一亮,抚掌朗声大笑道:“好好好!这倒比那些之乎者也的行头来得爽快!你们比,胜者本王重重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