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瑢只觉眼前一阵雪色呼啸而过,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是一团寻主的毛团,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入座脚步不由一停。
苏长音有些尴尬地按住小豹子:“殿下赎罪,这小豹子野性未脱……”
“无妨。”叶瑢眉间一拧,自方才看见这小畜生时,他心中便隐隐有一团疑云,现下离得近了,更是发现着小豹子无比眼熟,神使鬼差地伸出手,“无妨,不过你这豹子本王看着倒有几分熟悉……”
手掌寸寸逼近,小豹子澄蓝兽眸中闪过一抹恐惧,像是受到什么刺激般猛然蹿了出去,狠狠咬住了三皇子的手臂!
“该死的!”三皇子痛呼一声,惊慌失措地想将手上的东西甩出去。
然而小豹子比他更敏锐,立刻松开嘴跳了下来,一溜烟又跑到苏长音的怀中窝着,戒备地探出小脑袋,喉间发出威胁般的低吼。
短短一瞬袖子已经染了鲜红,叶瑢双目赤红,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下墨汁来,随从的宫女们慌忙上前为叶瑢查看伤势,有眼神极好的,忽然‘咦’了一声:“殿下!这不就是前几日在宫中挠了你的小畜生么!”
“果真如此!”心中猜想证实,叶瑢勃然大怒,猛然转头目光扫向身后几名随从,语气带着几分狠厉,“这畜生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让人把它打杀了么!”
几个侍读模样的青年被喝得‘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浑身抖若筛糠
只听一人颤颤巍巍地说道:“回……回殿下,那、那日没找到这小畜生,让它跑了……”
苏长音心累地按了按额角,只觉得脑袋突突地疼——他记性好,隐约认出那几张面孔是之前子在皇宫中遇到过,怪不得小豹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原来之前那些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就是三皇子的人。
一群没用的窝囊废!
三皇子心中暗骂了一声,随后目光一转,冷冷看向抱着豹子的苏长音:“这小畜生是你带进来的?”
“家养小宠,无意冲撞殿下,还请殿下恕罪。”苏长音抿了抿唇,躬身行礼。
三皇子嗤笑一声:“家养?那雪豹只有羌国边境终年积雪不化的圣山才得养出来,羌国王族视作王宠,你养得起?”
怎么养不起,前几日那人才自负地说放心养着,就算天塌下来他顶着呢。
苏长音的视线下意识投向叶庄,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坐回了上首,依旧是一袭华袍高贵慵懒,手中把玩着一盏酒杯,面容冷淡地静静注视着他。
依然是那副唯我独尊,孤高胜雪的模样。
好似这一切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苏长音咬了咬唇,一口气堵在胸口下不去,冷下声说道:“在下奉如歌王的命令收养,绝无欺瞒,至于小宠忽然冲撞殿下也绝非本意,微臣在此向殿下求个恩典,请殿下网开一面。”
高傲冷寡的叶庄怎么会和一只小畜生扯上关系,说出来谁会信?
三皇子冷笑一声:“谋害皇族还妄图嫁祸他人,罪加一等,来人,还不快把这个纵宠行凶的……”
他话还未说完,曹时荣与杜添月俱是神色一变,曹时荣更是站起身慌忙制止道:“殿下莫气……他也是无意为之。”
一边说一边起身拉着苏长音的手将他挡在身后,紧张得浑身紧绷了。
‘呲啦’一声细微碎裂声响。
叶庄捏着杯盏的手指蓦然一紧,面无表情地看这台下来两人交握在一起手掌,眸中幽暗之色渐深。
叶瑢没料到自己舅舅会回护,双眉一蹙,正欲说话,身旁却有一道冷淡的声音先一步响起,“三殿下且慢,本王想起来了,前几日确实有人救了一只雪豹,求到本王面前,本王也特许他豢养过。”
叶庄放下布满裂痕的酒杯,一双眼睛仍然没有紧盯着两人的手。
苏长音注意到他的视线,不知为何浑身汗毛竖起,仿佛接收到某种危险的信号,下意识挣开了被紧握着的手,冰凉的空气触及手掌的一瞬间,苏长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有些愣住。
叶庄眸色微缓,随后看向叶瑢,又恢复成寡冷一片,“正巧耶律皇子今日才和本王说爱宠丢失一子,想来该是这小豹子无疑了,三殿下若是要问罪,还需过耶律皇子这一关。”
“呃……啊?”耶律旬微微一愣。
他确实豢养了几只豹子,并且确实听下人提及前阵子有一只母豹产子,但事实上他这王子贵人多忘事,哪里会记得这么琐碎的东西?
娘的!这叶庄是什么时候这么变.态,竟然连他后院里的爱宠生了几只崽儿都知道!
耶律旬一瞬间有种裤底被扒了个干净、风吹屁股蛋蛋凉的不妙之感,但终究没胆子拂了叶庄的面子,只能硬着头皮笑盈盈地拱手道:“这小豹子应当是本王的爱宠之子,不知何时竟走丢到了皇宫冒犯殿下,三皇子不如卖小王一个面子,免了这一人一豹的罪责如何,小王向殿下赔罪则个。”
“莽荒异国,蝇头鼠辈!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本殿施恩?!”叶瑢正在气头上,面容扭曲地一把推开搀扶着的宫女,上前两步指着耶律旬破口大骂,气焰凌人,“还不快滚!!”
“……”
耶律旬脸皮一僵,面上笑意顷刻间收住。
他俊朗的眉间刻出几道折痕,似是隐忍怒意,看着叶瑢的深邃墨眸深处却闪过一丝暗芒,似乎蛰伏着什么更深刻歹毒的东西,随时能将对方毒得腐败溃烂。
苏长音抿了抿唇,抱着小豹子的手一紧,心有愧意。
他不想连累别人,正欲谢过耶律旬的好意,自己承担后果……反正自己再不济也是国子监祭酒之子,叶瑢也不敢轻易取他性命。
耶律旬的动作却先他一步,只见他闭了闭眼,高大厚实的胸膛一阵起伏,最终长舒一口气,再睁开眼睛时所有情绪消散得无影无踪,随后站起身子,一步一步地行到叶瑢面前,眉目舒朗拱手笑道:“即便是三皇子不看小王僧面,也该看看皇帝陛下着佛面,吾等两国交好,实在不宜因此事冲突。”
这态度,不可谓不谦卑。
但与之相比更令人惊讶的是他的心性,受辱之后竟还能面不改色求取后路,可见城府之叵测。
偏生叶瑢没有半点感觉。
对于这样的奉承他早就习以为常,耶律旬的低姿态令他一阵舒泰,高傲的下颌扬得更高了,神色轻慢,简直恨不得拿鼻孔看人,“不必抬我父皇来压我,本殿千金之躯岂容冒犯,更何况是一只小小的畜生,来人……”
“叶瑢!”
上方一声怒斥打断他的话。
叶瑢一个激灵,抬头便对上了叶庄饱含杀意的眼神。
“大庭广众滥施淫威,自幼学的圣贤书都学到狗肚子里了?给本王适可而止!”
他不提圣贤书还好,一提这三个字,叶瑢像是被蛰了一下浑身打了个哆嗦,满头怒火顿时被泼了一盆凉水,理智瞬间回笼。
……
叶庄之于一众皇子来说,几乎是不可攀越的噩梦。
犹记得幼年时一同在建章宫听太傅讲学,他因贪玩未经叶庄同意私自用了他的笔墨,如厕回来后的叶庄仅是轻飘飘瞥了笔墨一眼,未置一词,好似未察觉一般。
叶瑢当时心中窃喜,谁料第二日上学路过建章宫外集英池,突来的一股巨力将他推入池中,随后一双大手按着他的头顶将他死死地将他压在水池中,无论他怎么用力挣扎哭喊求饶,一径岿然不动。只有在他坚持不住几乎快溺毙过去时,那双手才微微一松,教他浮出水面换换气,不至于这么轻易死去。
伴随涕泪横流头颅探出水面时,他窥不见头顶上施暴者如何残忍可怖,也窥不见其他路过的皇子宫人吓得面无人色呆立噤声。
唯有几步开外淡淡观望这场暴行的叶庄骇得他几乎要背过气去。
那时的叶庄不过九岁,脸上尚且淡粉色的婴儿肥,面容稚嫩,就这么笼着袖子立在桃花树下,粉色花瓣缱绻盘桓着他的衣袂,精致秀气宛如天宫中的童子,唇间轻启吐露出的话语却令人胆战心惊——
“三殿下爱墨成痴,堂堂皇子竟做出梁上君子的勾当,莫道我吝啬,如今这水池里洇满了墨水,便教你喝个够。”
叶瑢‘呸’地一声吐出口中的浮草,面脸挂着墨渍,短小的胳膊凶狠地拍着墨色水面,瞪着叶庄狼狈嘶声叫骂:“你、你这个怪物……我这就让人告诉我母妃,杀了你这个狗东西!”
“贵妃?”小叶庄歪了歪头,忽然弯唇一笑,眉眼间尽是一派纯真,他上前子啊水池边蹲下身来,精致稚嫩的脸蛋逼近叶瑢,慢悠悠道:“今日这建章宫能不能飞出一只苍蝇还难说呢!”
说罢,站起身又退开。
如意花纹衣摆于青天下飘荡出一道弧度,脏污的池水未能玷污他一丝一毫。
小叶庄掸了掸袖子,漫不经心道:“零二,继续,我要听的不是这些,等他什么时候感激涕零、谢到我心满意足了,才将他从池中捞出。”
“是。”
“叶庄你这个混蛋,竟然敢谋害皇嗣……啊!”
‘哗啦——’
高大沉默的黑衣男子又把他压回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