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性情才是真的刚直,文卿顿感头疼,心想这下得欠好大一个人情。
顾岱脸上青了又绿绿了又青,回头眼刀像是想杀人:“你别多话——”
公仪峻从文卿身边离开,阴鸷地看着这位刑部侍郎钟堂,开口便嘲讽道:“若没有钟家,本宫今日便用你的血来洗这金銮殿。”
“本宫一定会在你父亲面前替你美言几句,钟大人。”
“那便多谢殿下了。”
钟堂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顾岱一拍脑袋,完了。
公仪峻忿忿离去,行至殿门,隔着数人意味不明地和文卿对视一眼。
文卿心想,如今撕破脸,恐怕不得不和辛稷安联手,将清流一脉笼络些进来。
他以为寒士一派体量不小,足够暂时牵制住公仪峻,没想到这疯狗发起疯来不管不顾,宁愿自己掉几块肉都要咬他一口。
“晏清,没事吧?”
顾岱走过来,轻轻扶住轮椅的把手。
“没事。”文卿摇摇头,“今日之事,多谢。”
“不必言谢。”顾岱一边推他出去,一边指着钟堂,“对了,是他拉着我过来的。”
钟堂突然被提及,像是在学堂里突然被先生点名了一样,正色道:“是文念恩找我过来的。”
文卿淡淡地抿了抿唇,看向钟堂:“多谢。”
他一直以为,世家大族的子弟都是事事以家族利益为先的人。
前世他和钟堂政见不和,在朝堂上互相攻讦,他也以为他是在为钟家争取缓刑,以谋求最后的利益。
如今看来,也许并不是如此。
比起如今的他而言,钟堂是更为纯粹的士大夫,以天下为己任,不存私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状元府冷清许久,终于又接见了几位客人。
文濯兰偷偷摸摸溜进宫里去找淑妃喝酒去了,府里除了几个下人便没有旁人,文卿拿出珍藏的仙崖石花待客,钟堂轻抿一口,实诚道:“我在晏清你这儿就没有喝过这么好的茶。”
话音未落,文卿和顾岱都笑了起来。
“那便是我的不是了,给钟大人赔礼道歉,今日多喝几杯。”
“跟没喝过好茶似的,你哪次来我府上我没用好茶待你?”
钟堂被两人打趣得有些脸热,只管喝茶,不再言语。
文卿也看出来了,这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又打到了一起,交情还不浅。
过了一会儿,顾岱终于忍不住问道:“晏清啊,太子怎么回事?不会真对你……”
“我很能理解——”
“你理解个头啊!”顾岱反手一巴掌打在钟堂脸上,啪地一声,文卿看得一怔,心想这顾小公子好生泼辣,平日竟没看出来。
钟堂捂着脸,沉声道:“我说我很能理解他的爱美之心,毕竟我曾经也觉得晏清天下第一好看,但强人所难并非君子之道,明君贤主更是不该如此下作!”
顾岱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这番话好转多少。
文卿安静地喝着茶,目光在二人脸上流转一圈,大概明白了眼下是番什么情景。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报应
“相貌如何, 不过是一具皮囊而已,更何况当年的探花郎是子山,皇帝钦点的大夏颜面。”文卿拂袖置盏, 淡淡莞尔, “明统兄,珍惜眼前人。”
没等钟堂说什么,顾岱先吃了一惊:“什么……有这么明显吗?”
文卿但笑不语。
其实并没有多少端倪, 平时这两人在众目睽睽下很少走到一起, 朝堂上也没有什么交集,偶尔有也是各执一词, 水火不容。
但方才两人之间对视的眼神明显有异。
态度很好伪装,眼神中却总是容易流露出最真实的心绪。
文卿无端想起公仪戾望向他的眼神。
亮晶晶的, 热烈而崇拜, 像两汪汩汩沸腾的泉水, 清澈, 明朗,纯粹。
一别不过数日,竟如此想念。
“对了,晏清,你家不是还有个小公子吗?怎么不见人影?”顾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左右环顾一周。
杨柳岸,旧亭台, 府院的一切都被打理得很好, 只是显得过于冷清。
“他去学堂读书了。”文卿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便转言道, “二位今日就在寒舍用膳罢, 想吃些什么菜?可有什么忌口?”
“我不吃姜, 其它都还好。”顾岱说。
“简单备些饭菜就行,我们都不挑食。”钟堂正襟危坐。
顾岱起身去厢房如厕的时候,文卿以为钟堂会质问自己当年为何对他说“当心顾岱”,心中已经想好了措辞,把一切归结于误会,可钟堂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枚令牌递给他,叮嘱道:
“这是归玉令,可以调动钟家培养的一部分死士,你带些人在身边,有备无患。”
文卿没有接,只问:“为何要避开子山?”
“他若是知道了,心中恐怕有些吃味。”
“子山性格直率,又怎会因此吃味?无非是想要明统兄多偏爱照顾罢了,他年纪比你小两岁,是该宠着些。”
钟堂恍然:“……是这样吗?”
文卿没有回答,转而道:“令牌收回去罢,我身边有人护着,今日若是没有你们,事情便麻烦许多,但也不是没有脱身之法。”
钟堂颔首,将归玉令收入怀中,顾岱回来时正好见二人齐刷刷地盯着自己,还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用完午膳后,钟堂亲自将顾岱送回府中。
文卿转动轮椅,回到正房。案上的文书案牍还待批阅,沉香袅袅飘升,那枚青竹流苏压襟被取了下来,衣带散开,如玉般白皙细腻的肩头上留下了青紫的淤痕。
药匣中各种瓶瓶罐罐,伤药自不会少,文卿取下一个甜白釉圆瓷罐,指腹沾取一点膏药涂在淤伤处,用掌心慢慢推开。
膏药化开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起来,文卿蹙紧了眉,咬紧下唇,呼吸有些艰难。
他行动不便,出门在外免不了磕磕碰碰,公仪戾帮他沐浴的时候便会仔细检查,若发现伤痕便帮他上药。这化瘀药不知用了什么药草,效果虽好,用在身上却总是很疼,公仪戾看他疼得厉害,便会凑在他的伤口处给他吹吹气。
当时只觉得公仪戾稚子心性,如今人不在身边,倒想念起气流吹拂在伤口上的感觉了。
文卿苦涩地抿了抿唇,给另一边肩头也上了药。公仪峻下手极重,文卿这些天本就愈发病弱,受不得痛,如今总觉得上半身骨头疼得要命。
“十一。”
窗外低沉的声音从屋顶飘下来。
“属下在。”
“给春浦传信,加大药量,不必畏手畏脚。十日之内我要听到太子病重的消息,暴露了也没关系,我会保他出来。”
“是。”
春浦是他安插在公仪峻身边最得力的眼线,体内种着兰心蛊,一旦背叛他,子蛊便瞬间发作,母蛊也会收到感应。
父母亲族的牵绊,对于一个被遗弃的孩子来说还是太轻了些,假以时日,东宫的荣华富贵便会动摇他的心志,只有真正把他的性命牢牢攥在手里,他才会知道畏惧。
文卿从暗格中取出蛊盅,打开玄铁镂花的盖子,几只母蛊正在盅底蠕动呼吸。
其中颜色最深的一条,是属于公仪戾的。
那时候文卿刚刚从文濯兰手中习得兰因蛊,和兰心蛊不同,这蛊极难培育,需要耗费数十滴心头血,加以无数奇珍异草才能制成,而且潜伏期极长,在长达十年的时间内都看不见效果。
这是文濯兰在江湖立身的独门秘法。
限制如此之多,蛊力便可见一斑。
它能让蛊师听见宿主的心声。
如果不是文濯兰亲口说,文卿会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沉疴难愈,生取心头血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又到鬼门关走一遭,文濯兰坚决反对,却还是拗不过他执意要制出此蛊。
公仪戾很乖巧,很听话,很贴心,很可爱……这些他都知道。
他们的命运绑在一起,他很想无条件地去相信他。
但他冒不起这个险。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事事都该谨慎些。
哪怕是面对阿昭……
“若是这蛊能感知到你在做什么就好了。”
文卿这般想着,将那只鲜红的母蛊托在手上,莹白瘦削的手心掌纹很淡,蛊虫蠕动爬行,文卿静静地盯了一会儿,场面近乎妖冶。
片刻后,文卿将那蛊虫缓缓放回蛊盅里,从匣中拿出七星刀割破掌心,鲜血一滴一滴地铺满盅底,一阵奇异的香气传来,蛊虫们正在进食。
文卿盖上盖子,将蛊盅放回原位。
肩上的膏药也差不多吸收了,文卿拢了拢衣襟,一层层穿叠好,系紧衣带,他的肤色极为苍白,病气浓重,穿绯色官服的时候便衬得更为纤细脆弱,像得不到滋润和依靠就会死去的菟丝花。
然而下一刻,他却掀开墙壁上的一幅字画,画后暗藏玄机,扭动机关,墙角的地板便松动几块。
一股腐臭的气息传来,文卿掩了掩鼻,转动木轮,由专擅机巧的手艺人特意改造过的入口瞬间变成了可升降的木结构。
他按下开关,地板便缓缓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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