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闲散世子再蠢,也不会妄想着真的能让当朝首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当脔宠,无非是仗着家世想占占文卿的便宜,幻想着文卿能放浪一些,如意算盘倒是打得挺响,至今却没人真敢出手,毕竟这位可不是好惹的。
年纪小,性情冷,可脾气却有些冲,上任第一天便把戏弄他残腿的翰林院修撰给杖责了二十大板,每一板子都是他看着数的,一板比一板重。
“别再说这些闲事了,立刻让文念恩备马车,先到京畿三里之地等着,再备一辆,中途轮换,我要去一趟三皇子府。”
春浦好奇道:“去三皇子府做什么?”
“自然是把三皇子和英嫔娘娘接过来。”文卿平静地观察着春浦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你们觉得呢?”
春阳挠了挠脑袋:“啊……我不懂,反正公子的决定都是正确的!”
春浦却有些顾虑:“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不会被发现的。”文卿轻声笑了笑,墨眸中风云攒动,“所有的眼线和告密者都会被处理掉……真可怜,不是吗?有时候他们并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
“但仔细一想,世人不皆是如此吗?”
——
京畿之地,三皇子府邸。
说是府邸,实际上不过是一个废弃的四合院,院子里没有丝毫生气,花草早已枯死,一扇扇破旧的门关不上,寒风一吹便处处吱呀作响,他们没有仆从,只有两个跟在身边监视的太监。
屋子里很厚一层灰,没有什么可用的家具,公仪戾在床榻上扫下各种杂物,没有棉被,他便脱下身上的旧袍子给英嫔盖上。
英嫔卧在床边,看见幼子忙前忙后整理屋子,前些日子服用了咯血散,如今想帮忙却有心无力,于是唤了声门外的太监。
“嚷嚷什么呢?娘娘,你还真的把自己当娘娘了?还要人伺候?要不娘娘来伺候伺候咱家?”
“真他妈晦气,被使唤着做这份差事,既没油水又没赏赐,跟着两个扫把星,老子赌钱都把裤衩输没了!”
“哈哈哈哈哈哈!!!”
英嫔脸色煞白,心下起了些忧虑。
公仪戾忍而不发,双手却握紧了扫帚。
“娘亲,阿昭会一直守在你身边。”
“……乖孩子。”英嫔叹息,眉间深深的皱纹为面容增添了几分沧桑憔悴,“苦了你。”
公仪戾拿着扫帚噔噔噔跑到英嫔身边,叉着腰佯装小大人状,故意压低声音道:“娘亲!不能叹气!不能皱眉!会变老的!”
英嫔看着儿子,莞尔而笑,眼眶却倏然湿润了。
八年前,听到兄长车裂而亡之时,她只想跟着一死了之。
她恨崇明帝,也恨肚子里这个孽种,孟家已倒,而她被囚于冷宫,以为再也报不了仇,便怀着身孕割了腕,想带着这个孩子一起去死。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身边居然还有十二个暗卫,年纪和她差不多大,是兄长从军队中挑出来专程保护她的。
复仇有了希望,最关键的一步棋自然在她的肚子里。她恨他,恨不得下一刻便把他掐死在襁褓里,可他冲着她笑,用不甚清晰的口齿唤她。
十月怀胎,她下不去手去虐待。
她以为会相看生厌的孽种,却在冷宫这生不如死的八年里给了她唯一的光亮和温暖,他慢慢学会清楚地叫“娘亲”,慢慢蹒跚学步,慢慢学会奔跑,慢慢长高。
每一声娘亲,都让她无比欣慰,又心如刀绞。
她对不住他。
“咻!”
门外传来利箭破空之声。
痛声还未疾呼,两个黑影闪过,尸体便被迅速地处理掉了。
雪地里零星溅了几滴血,木轮转动的轻微声响停下来,冷白的手指捧起一抔雪,覆盖在斑斑血迹之上。
“先生?!”
公仪戾很熟悉这道木轮声,却又不敢相信,拿着扫帚愣在原地,表情难得有些呆。
英嫔适时提醒他:“带文大人去正堂。”
“快去,别让他受寒,若是他冷了,你就替他暖暖,别等他说了你再做,那就晚了。”
公仪戾喜出望外,想立刻冲出去见先生,此刻却还是乖乖听着娘亲的嘱托:“知道了!阿昭会的!阿昭会对先生很好很好,和娘亲对阿昭一样好!”
英嫔忍着泪:“不。”
“要比这更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章 香囊
门外。
文卿接过文念恩递来的素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冰冷的指尖。
他以前贴身带着的那条不知遗落在了何处,上面绣有他的名和私印,但愿不要多生事端。
环顾四周,门庭萧瑟,断墙残垣,三皇子还年幼,英嫔又卧病在床,派来的太监还趾高气扬妄图欺主,崇明帝当真是不想给他们留活路。
况且,这处宅子,以前是死过人的。
“先生!!”
房门吱呀一声拉开了,只着内衫的小皇子双臂翼展而开噔噔噔跑过来,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眉眼弯弯,唇红齿白,看起来甚是可爱。
公仪戾一下子扑到文卿身上,兴许是曾经往腿上抱过一次,这次便驾轻就熟,文卿看他穿得单薄,怕他冷着,虽有些不适,终究没说什么。
“怎的穿这样少?”
文卿抱紧他,将小皇子笼进微凉的鹤氅里。
似乎是训斥的口吻,眸中的关心之意却并不作假。
“冬袍给娘亲了。”公仪戾温顺地靠在他肩窝上,乖乖地不动,“阿昭不冷,先生摸摸手,热的。”
确实是热的。
兴许是幼子体热,而他身上又格外冷,双手碰到一起就像是火浇在冰面上,莫名灼热,又格外寒凉。
“念恩,车马备好了吗?”
文念恩俯身禀报:“偏门往西南行,按照公子的吩咐准备了两驾马车,周围的眼线都处理掉了,后续事宜将由暗卫应对。”
文念恩办事利落,倒为他省了不少心。
“做得不错。”
文念恩不卑不亢道:“多谢公子嘉奖。”
“你先带英嫔娘娘离开,路上若遇阻拦,杀无赦。”
“是。”
语罢,文卿垂眸,想看看公仪戾对这些事作何反应。
若他表露出丝毫害怕,文卿都会觉得不值,可若他丝毫不怕,就该多加提防了。
这样自相矛盾的念头,文卿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但重来一世,谨慎些总是好的。
若是再被公仪戾背叛——
“……”
公仪戾睡着了。
好像很累,嘴唇微微张着,呼吸声显得很疲惫。与醒着的时候不同,脸上天真烂漫的笑容不见了,眉心蹙起来,显出一点苦相,温热的小手还搭在他手背上。
文卿没见过这阵仗,肩膀不由得慢慢僵了,略有些无措地望向春阳,可春阳关键时刻也不靠谱,竟大着胆子俯身凑近文卿怀里的皇子,用气声说道:“三皇子殿下长得真可爱——”
是吗?
大概有那么一点吧。
——
状元府西厢。
听见府院外传来马蹄声,文濯兰收起巫咒符,拂了拂外袍,对镜整理了一番妆容,才姗姗出门。
门外仆从恭顺地跟着,像两只提线木偶一般,若是仔细辨别,会发现她们根本没有呼吸。
“晏清。”
隔着重重叠叠的树影山石和黯淡光线,文濯兰和一个骨貌病弱的女子对上了视线,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当年宠冠六宫的淑贵妃。
十七年过去了,岁月似乎格外优待这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只有那双杏眼中刻下了岁月沉重的伤痕。
穿着粗布衣服,寻常的妇人装束,然而将门之女的风骨犹存,未曾向任何人谄媚逢迎,也未曾佝偻过脊梁。
那女子只循声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然而只是这一眼,文濯兰便发现了蹊跷之处——看起来如此病弱的女子,眼底却没有病气。
“姑姑,怎么出门了?”
雪落不止,屋檐下,文卿正在安排英嫔和三皇子的住处。
“你平常休沐都不出门的,今日却出去了两三个时辰,姑姑有些担心。”
文卿淡淡地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正好姑姑来了,我便介绍一下。这位是孟夫人,这位是阿昭,以后都住在状元府。”
公仪戾下马车的时候才醒,睡了一个多时辰,脸颊红扑扑的,整个人却有些犯懵,不似平时那般活泼聪明。
“姑姑……”
他晕乎乎地跟着喊。
英嫔脸色微变,轻轻拍了拍公仪戾的后脑勺:“叫姑奶奶。”
文卿是他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公仪戾跟着文卿喊人便是差了辈,当心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那女子颈侧有苗疆蛊印,绝非善类。
文濯兰放声大笑,却并不反驳。
公仪戾叫不出口,下意识往文卿的方向一望,正对上他好整以暇的目光。当他觉得先生也在捉弄他的时候,便有些犯委屈了。
“小阿昭,你叫一声姑奶奶,我便送你一样见面礼,如何?”
文濯兰蹲下来,墨发如流水般倾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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