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裴年钰听了邵岩的过往,对他还颇为心疼。然而今日至此,对这人再无任何同情之意:
“你只为完成你主人的遗命,就没半点考虑过你若成事后,这江山百姓,会有多少无辜的人因此丧命么!”
邵岩此时已经濒死,目光渐渐涣散,喃喃出声道:
“这是裴年晟的江山……不是我主人的……江山……”
裴年钰彻底无话可说,气得要命,眼中冰寒一片:
“很好,还有什么话要交代么?”
邵岩缓缓地将目光转了过来,那双苍老的黑色眸子已经失去了焦点。
“裕王……求你……在先帝的……影卫名册上……把我的名字……添、添回去……”
裴年钰一瞬间心情极为复杂。
“……好,我答应你。”
邵岩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抹感激之色。
“给我个……痛快吧……”
裴年钰指间扇刃弹出。
楼夜锋从一旁艰难地站起,将无影剑提在手里:
“主人,让我来吧。”
裴年钰一手制止住他,另一只拿扇的手已手起刃落。
这位先帝的影首,终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
楼夜锋惊讶地看着主人,那把贵重的扇子第一次真正染上鲜血。
“……主人,为什么?”
裴年钰转身看着他,目光中万千光彩流转。
“因为你说过,他于你有师徒之恩。”
“主人我……”
楼夜锋忽然眼眶一红。
他那从没做过这种事的主人,竟然为了怕他担上弑师的愧疚,选择了替他动手。
裴年钰走过来,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比楼夜锋因为内伤而冰凉的手要热很多。
“没什么。以前那么多年里,都是你为我做这些。若有罪孽,如今便一起分担罢——将来死后下地狱才好一起走。”
楼夜锋用了全部的意志力才没让眼泪流出来。
其实裴年钰平日里也不会这么个说话的,偏生今日亲眼见到以往以为天下无敌的楼夜锋差点死了,如此这般变故,难免让裴年钰后怕失却之痛。
他拥住楼夜锋,将自己的内力缓缓渡了过去。他二人内力本就同出一源,甚至干脆就同出楼夜锋自己的身体,倒是对于疗伤效果更好些。
楼夜锋一边借用主人的内力将伤势暂时压制住,一边将宫中发生的事情转述了一遍。
“属下在他跑了之后就追出来了,后面的事便没能看到。不过以我猜测,林寒并无真正谋逆之心,也不敢反抗陛下,恐怕多半是被……”
“暂时关起来了。待我回去处理完这些事,我再去问问小晟怎么回事吧。”
楼夜锋将内伤简单处理了一下,站起身来。裴年钰则是取了邵岩身上从拿走的玉匣和手记,道:
“天寒地冻的,先回府吧,这里让影卫来处理。”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号烟花,运足了内力将他扬上天空,随后爆开一蓬绿色的符号。
绿色,代表安全,来此汇合之意。
他握着楼夜锋的臂膀,刚准备与他相携下山,就听得远处有人轻功奔来,听起来有十数个左右。
裴年钰以为是自己的影卫,不以为意,谁知这些人到了跟前他才发现——是小晟的影卫,他不认识。
为首的一个上前一步:
“属下参见裕王殿下,还请殿下指明逆贼邵岩的所在。”
“邵岩意图谋反,颠覆皇位,已被本王就地格杀了。”
那影卫身形顿时一滞——来时他们主人的命令可是“抓活的”,盖因还要审问他关于林寒的事情。谁知却被裕王给杀了,若是从此林寒的事情死无对证……
他想了想,又道:
“那还请王爷交出邵岩所窃玉匣。”
裴年钰摇头:
“事关重大,我不能给你。”
他心道若是林寒在此,他当然可以交给林寒,但这人,不行。他信不过。
谁知那影卫语气竟强硬了三分:
“主人亲命属下,火速将重要物品护送回宫,还望殿下不要让属下为难!”
裴年钰看着这个看似恭敬的御影卫,目光瞬间凝结,冷笑了一声:
“你们统领这才刚出事多久,就开始抢功了?”
第175章
8.不断贪嗔不离垢, 从来蒙昧
那影卫听得裕王一个抢功的大帽子扣下来,不由得动摇了一下。
他看着面前这个宽袍广袖的青年,面色从容, 发丝随意地用系着,然而手上的折扇扇骨中却有鲜血滴落下来。
影卫心中一凛,终于意识到这个人与他先前出任务时所面对的朝堂众卿是不一样的。
影卫代天子执行权力, 所到之处无人敢不服,敢反抗影卫者基本都已经死了。然而对于这位王爷来说……似乎从来也没有什么后果。
他只得退让了一步:
“事情紧急,那还请王爷与属下同行,回宫觐见陛下。”
裴年钰却不准备放过他, 看着这个面生的影卫,笑眯眯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现下居何职位?”
没错, 裴年钰就差在脸上明晃晃地写上“待会儿我要去给你主人告状”了。
那影卫一阵纠结, 心知即便他不说,陛下最后也是能知道。犹豫了一下还是道:
“属下副统领江槐。”
裴年钰一甩扇子:
“江槐是吧, 我们自会回宫,你不必多问,你只管去那边把他尸体收了。”
江槐顿时明白,若他继续跟王爷较真, 恐怕难免到之后被告状。若他不再插手, 把邵岩的尸首拿回, 也算是能显出来“此行办了事”了。
“……是,属下明白了。殿下可否需要几个影卫保护?”
“那倒不必了,逆贼已伏诛, 目前暂无危险。”
“是。”
楼夜锋在一旁看着气定神闲的主人, 只觉今日的主人似乎比之前有了些不一样。
好像……更强硬了些。是因为今日亲自动了手的缘故么?
倒是个好事。
那副统领挥挥手, 指挥下属的影卫去办事,裴年钰直接拽起楼夜锋,运起轻功下了山。
到得山脚,他觉手中楼夜锋的手掌还是偏凉,停下来帮楼夜锋把斗篷又裹紧了些。问道:
“要不你先回府里养伤?我自己也无妨的。”
裴年钰摆出一副“老子是武林高手老子很牛逼”的架势。
“若你不放心,待会儿进了城我让影卫们过来也就是了。”
楼夜锋摇摇头:
“先去宫里吧,不差这一会儿了。”
“……好吧。”
………………
进城之后裴年钰又召来自己的影卫,命他们稍作警戒的同时收缩人手,让所有人回王府——简而言之就是,没事的回家睡觉吧。
随后二人进宫,内书房中裴年晟点了灯批奏折,彻夜未眠,等着手下回信。
谁知却等来了这二人。
“你们是怎么……”
然而裴年钰却更惊讶:因为他竟然看到裴年祯也在此处,找了个太师椅,正坐着打盹——倒不知道是为了避嫌还是什么,离那堆奏折八百米远。
裴年钰将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随即转头问道:
“你怎么在这!”
裴年祯苦笑:“不是你让何岐半夜把我薅醒然后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的么?”
裴年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合着老何认为的“绝对安全的地方”是裴年晟的御书房?
他和楼夜锋相视了一下。
裴年钰想的是老何简直思路清奇,就没觉得裴年祯坐在这个不属于他的皇宫里浑身尴尬吗。而楼夜锋想的则是——老何这藏人的地方倒决计不是邵岩能想到的。
倒不如说他跟林寒二人,多少都会被自己师父掌握一些心思。换作何岐,反而不会中他的套路。
“那我家老何上哪去了?”
裴年祯正待回答,却听得门外一道声音:
“来了来了,属下在此。”
何岐飞快地闪身进来,解释道:
“我带着他进宫,去和陛下的影卫做了一些必有的手续。”
裴年钰点了点头,将那两样东西掏了出来。
何岐见状,便拉着裴年祯准备离开这屋,却被裴年钰制止了。
“让你们看了也无妨,早晚要告诉你的。何况这东西……一会儿看过便销毁了,你们说出去也未必有人信。”
何岐点点头,见楼夜锋似有伤在身,便主动上前接过了玉匣。照例将所有机关检查过后才伸手打开。
玉匣开启的一瞬间,只见内里金丝闪烁,果然是一卷明黄的圣旨。
裴年祯面色微变:“这……”
裴年钰叹了口气。
裴年晟冷哼一声,伸手拿出来那卷圣旨,一抖展开。随意扫了一眼道:
“……果然如此,跟你那传位诏书一样。只不过另多加了一句——若裴年晟有篡位之心,任何人可杀之。”
裴年祯在旁偷偷看着,听了这兄弟俩的对话,忍不住“嘶”了一声。
裴年钰斜觑他一眼:“你看你那德行,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裴年晟愤愤地把那遗诏拍在桌子上,震得台面上的砚台都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