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辛紧张地握起笔。
小世子当然是没背过几篇了, 他把精力都放在了四书五经上, 主考官们当然是更看重四书五经的辩题,就算将帖经墨义全写对了,也不会得一个甲等。
他只背了燕京涵在书简上压的几篇时文, 寇辛深呼吸一口气,到底能不能押中?
他拿起纸张细细翻看起来。
寇辛越看眼睛睁得越大, “!”
全押对了!!!
寇辛眉眼顿时喜上枝头,动笔如飞。
半个时辰后。
他拿起第二卷 ,考的是时文策论。
寇辛跟其他人不同,他把难的都往后推, 先把简单的都写了, 四书五经是第三卷 , 旁人已经答完第三卷的第一个问了, 他还看都没看一眼,自顾自地翻开时文策论。
主考官巡视着各个考生舍房, 走到寇辛这一舍房时, 偏头看了一眼, 没看清是哪个学子, 只瞅见这个监生跟旁人不一样, 其余人都在看第三卷 ,偏他在看第二卷,叹息着摇了下首, 仔细看去, 见是长公主子寇辛, 便也觉得正常了。
多年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罢了,将太学文试视作儿戏再正常不过。
主考官摇着首慢慢走远。
只留下被主考官那声叹息吓得手一颤,笔墨霎时飞出几个墨点子的寇辛,好好一张雪白的卷页,全被晕染开的笔墨弄脏了。
寇辛:“!”
他没有做草稿的习惯,不跟旁人一样先在白纸上书写完整,再誉抄在要上交的卷页上。
他按照昨夜所背的燕京涵书简上的记要,已经将第一道时文破题完成了一小半,眼睁睁就这么被毁了。
寇辛生气地瞪了一眼主考官的背影,敢怒不敢言,没办法,谁让主考官手掌全监生的学考评级,他正想喊太监来换一张新的卷页。
他桌上被笔墨弄脏的卷页就被人抽了出来。
寇辛怔了一下,抬脸看去。
林鄞业着一身盘领大袍,胸前、背后各缀一块方形补子,是象征二品文官的锦鸡补,官服正红,他从袖口探出清瘦修长的指尖,提起寇辛那张脏污的卷页看了几眼,如玉的指腹还被墨点子晕了层污泥点。
他平日着青袍常服,此时一身绯红,竟也穿出几分清冷温润之意,叫寇辛第一眼差些认不出来。
林鄞业是今日文试的副考官,为了避嫌,不作批卷,只巡视,林鄞业从太监手里抽出一张雪白的时文策论第二卷 ,放到寇辛桌上,将寇辛弄脏的卷子收走,目不斜视地准备离去。
寇辛满肚子疑虑,愣愣地抬脸看他,眉眼微弯,琉璃般的精致眼里全盛着林鄞业绯红的倒影,雪白的脸上,鼻尖还沾了个墨点子。
写个卷子都能把自己写成个小脏猫。
林鄞业心中嫌道,但从方才他收走的那张卷页看来,娇贵得不行的小世子这个月内还是下了点苦功夫的。
林鄞业离开的步伐一顿,用拇指指腹轻轻抹了下寇辛的鼻尖,将那个墨点子擦掉后,又用手心将某个小脏猫的脑袋按回桌面。
走前还用指骨威胁地“叩”了下桌面,意思是,让寇辛好好答,别丢他的脸。
主考官坐回到高位上,瞧见了林鄞业的动作,另一位副考官低声问道:“那就是老祭酒塞给林大人带的寇小世子?”
主考官颔首,抬了抬下巴,“那小子方才写着第二卷 ,林大人怕是看不下去了。”
副考官道:“不管?”
主考官笑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再怎么开后门,这小子还能拿个甲等不成?”
副考官唏嘘道:“前年礼部那群老家伙还在艳羡着他当了皇子之师,教着几个天资聪颖的,如今倒好,收了个不成器的。”
“不成器?”林鄞业徐徐走来,坐在太师椅上,弹了弹没有一丝皱褶的袖角。
副考官一下噤声。
主考官打着哈哈,“喝茶喝茶。”
太监给几位考官倒了热茶来。
林鄞业端起来,吹了吹。
见他赏脸,副考官才松了口气。
林鄞业微微抿了一口,转着茶盏道,“小子这个学生着实不成器。”他给了个眼色,太监便将那张沾了墨点子的纸摊到桌上,“心性也差,旁人叹了口气,便吓得笔都飞了,琅简惭愧,叫几位大人看笑话了。”
副考官觑了眼主考官,心道,原来不是开后门。
主考官笑容一僵,“琅简此话怎讲?”
林鄞业字琅简。
主考官也算京中一个大名儒,却跟他以平辈论称。
林鄞业眉眼温润,说出的话却有如刀子般,“大人在礼部当了十几年差,比琅简更晓得,写这半页纸需得费多少功夫,我那学生怕是这一个时辰都做了无用功。”
主考官本被林鄞业骤然发难,刺得心头火起,这么一听,却莫名生出几分心虚。
林鄞业低叹,“枉小子日日夜夜牢记圣上旨意于心,费了一月苦功夫,才叫他背了几篇时文下来,还想着拿文试的好名次去到圣上面前讨个赏。”他苦中作乐,笑道,“如今怕是得挨一顿训了。”
主考官被他越说越惭愧,心里琢磨着,若是寇小世子答得还行,不若就给个乙等,怎么说也是他不小心惊了答题的学生,叫别人白费半页纸的功夫,做个补偿也不是不可,给林鄞业卖个人情。
副考官哪敢出声,眼睁睁瞧着年老的主考官被林少傅三言两语说得面上臊红,连声道不是。
背后冷汗都出来了,这林鄞业是真阴啊,以后万万不可得罪了。
·
寇辛足足从清晨坐到了黄昏酉时,答完了三套卷,虽腰酸背痛,但走出考舍时却极为意气风发。
帖经墨义、时文策论。
燕京涵全押对了。
至于四书五经。
文试考的四书五经同正经会试相同又不同,一道是三张四书五经的卷页,每张三道大题,由太学老祭酒同礼部派来的主考官一道出题。
燕京涵得太学内夫子的青眼,晓得老祭酒的喜好并不意外,但批卷后所得的名次还是得由主考官作主,寇辛理清楚其中厉害关系,每张卷子每份大题都好生作答,虽然笨拙了些,不如其余考生只挑其中一张作最漂亮的卷面,其余两张中规中矩即可。
寇辛每张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力,将这一月所学的四书五经,全答了上去,引经据典,破题也可圈可点。
他自认为,还算不错。
出了考舍后,等着喻誉也出了来,便道:“去我府上吃酒去?”
喻誉还生着上午的气,冷声道:“不去。”
寇辛“噢”了声,他眼尖,瞥见燕京涵也出了来,招了招手,“小淮亲王?”
燕京涵脚步一顿,掀眸看来。
寇辛笑问:“吃酒吗?”
燕京涵怔了好半响,呼吸一紧,“我?”
寇辛理所当然地颔首,“走着?”
燕京涵微有些诧异,半响,颔了下首。
喻誉看了看寇辛,又看了看燕京涵。
他觉着寇辛不是来哄他的,是要活生生将他气死!
寇辛一晃眼,喻誉的面色就变得铁青,他怪道,“你自个说不去的。”
喻誉咬牙:“你就不会再多问几遍?”
寇辛:“……”
寇辛又问了一遍,揽着喻誉的肩,“小玉玉,去吃酒吗?”
喻誉声音冷得能冻出冰碴子,“去。”
三人一道出了宫。
上了长公主府的马车。
寇辛这马车本就是给他一人坐着的,虽说为了他坐着舒适,造得宽敞了些,但坐三个人,还是有些挤了。
更别说。
寇辛看了看他左边一言不发的喻誉,又看了看右边一向寡言少语的燕京涵,乖觉地也闭上了嘴。
回长公主府的这一路,马车内安静得吓人,寇辛莫名响起他有一次去侯府,宣平候同脾气暴躁的侯夫人跟温柔小意的小姨娘,三人同坐一桌,鸦雀无声用着膳的场面。
寇辛连忙晃了晃脑袋,正了正面色,“到了到了。”
喻誉冷哼一声,率先甩脸子下了马车。
燕京涵紧跟其后,在寇辛踏上马凳时,伸了下手,望着那双幽深沉静的碧眸,鬼使神差的,寇辛将手按在了燕京涵的肩上。
下一瞬,他被人搂着腰从马车上抱到了地上,双脚落地的一霎那,寇辛猛地回神,被自己像个小娘子一样让人抱下马车的举动羞了个面色绯红,粉晕快蔓延至眼尾,烫得他都快冒烟了。
寇辛小声道,“多谢。”
刚道完,就感觉到身后一股令他头皮发麻的视线,他转眼就瞧见喻誉他们身后静静地抬眸看着。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玉玉:你们礼貌吗
第40章 爱屋及乌
长公主对于寇辛平日考完国子监的文试, 通常会在府里闷上一天的习惯熟悉不已,骤然听到莲和说小世子准备摆宴,倚在美人榻上的身子微微撑起, 被莲和扶着坐起身。
长公主眉角一簇, 忧愁道,“莫非考得太差,失心疯了?”
莲和斟酌一二, “小世子方才是笑着回来的。”
长公主心道,奇了怪了, 难不成太学里的夫子当真要比国子学里的好?
沉吟片刻,长公主道:“去将屏庆唤来。”